一
风雨不知何时已经停息，黎明晨光正在慢慢照亮人间。
列车轻快而平稳地滑行着，警卫员小陈抱了一支冲锋枪坐在司机旁的座位上守卫着。秦震裹了美国军大衣躺在后座里睡着了。人常有一种反常的惯性，在列车铿锵鸣响，轰隆震动之ใ中酣然入睡了；但车一平平静静停止下来，反倒会立刻๑惊醒。
秦震揉揉两眼，跨下小吉普。
雨湿的清晨空气那ว样新鲜，整个天空和大地都笼罩着一片蔚蓝色，这颜色使人想到朝露盈盈的牵牛花，好像这种花撒遍原野。微风像柔软的丝绸在四处飞散，吹上脸颊๐，透入脖ๆ颈，流遍全身，多么清爽宜人的清晨呀！
这时，我们可以清清楚楚看出我们主ว人公的形象了。秦震站在平板车上，一手扶着吉普棚架，一手插在腰间，披在肩头的军大衣在风中ณ轻微摆动，他整个ฐ人衬映在红色朝霞之ใ下，像一幅清晰的剪影。他的身材比起一般人略微矮一些，却有一种军人的坚强气势。他没有戴军帽，黑灰的长，给风吹得飘飘拂动，脸庞红润，两ä眼不大，但目光很引人注目，潮湿而机敏，不过现在这一时刻๑，不是凌厉而是温暖，透露出他对大自然的欣赏与陶醉，这自心灵的目光一下颤出唇边一抹甜蜜的微笑。凡是熟知秦震的人，都知道他是一个气魄非凡、威风凛凛，指挥千军万马所向无敌的指挥员。但只要你深入他心灵探索一下，你就不但为他的心胸开阔、豁达坦荡而惊奇，还经常由于他那永不泯灭的赤子之ใ心，而觉得他可近可亲。可是，谁知道秦震经历过多少痛苦的折磨，遭受过多少沉重的打击啊！但他从来没被命运击倒过，多少次沉入了悲痛的深渊，又从深渊里跃然而起。正是从几十万、几百万、几千万人大流血、大死亡，从决定着几百年、几千年、几万年历史的永恒希望之ใ中ณ，秦震的个人的命运和整个民族的命运溶合为ฦ一。问题的深刻性在于，这一切，不仅仅使他懂得了恨，而更重要的是使他懂得了爱。
这时，列ต车在接近黄河的原野上缓慢下来，然后轻轻震动了一下，又继续加驶行了。
他像一个孩子一般天真、喜悦、贪恋地观赏着大自然。
霞光过后，太阳升起。
太阳以无比华丽ษ的光辉，照ั亮了茫茫大地。
看，那ว一望无际的翠绿的麦田！啊！那麦田就像大海的波涛๙，此起彼伏，轻柔荡漾，送来春天的温柔。
看，那ว丛生在大地与天空之际的密密的树林，像是郁๗郁๗连绵不断的山岭，好像在出轻悄而又愉快的咏叹。
此时此际，
像儿童在母亲的怀抱中，
那芳香，
那温暖，
那柔情，
那ว幸福，
这一切，都一下涌ไ上了秦震的心头。
他在这大地上行走几十年，却好像第一次现大地如此光洁美丽。
阳光照ั在他脸上，他的眼睛愈来愈湿润，忽然从中滚落下一颗泪珠。
他觉了这一点。
他想到黄参谋和小陈在身旁้。
他伸出手擦去泪水，回过头来粲然一笑。
将军的一笑，是多么动人心弦呀！
列车愈走愈快，风愈来愈大，车轮声愈震动愈响亮，他翘瞭望，神采飞扬。
二
黄参谋向秦震报告：
“电台搬到守车上去了。”
“什么เ守车？”
“就是挂在这列ต车尾巴๒上那一截小车厢，只有一个ฐ铁ກ路工人在那儿拿红绿旗打信号。”
“那ว里条件怎么样？”
“很好，能把天线竖立在车厢顶ะ上，好收听新闻。”
“好，告诉他们严密注意收听华东前线消เ息，我到学生们那辆车厢去看看，有电报送到เ那ว里去。”
他所说的车厢，就是紧挨着平板车那ว一节三等车厢。现在列车正在护路的绿荫里飞驶，北京的槐ຈ树刚ธ从枯枝上绽出绿芽儿，这里却已经开出一穗穗槐ຈ花，一股甜蜜蜜的花香倏然扑来又突然飞去了。
秦震走进三等车厢，立刻看到一幅动人景象：车厢里坐满人，不但座椅上是人，连车顶ะ篷底下的行李架上也全是人，有的躺着吹口琴，有的从上面垂下两条腿哼歌曲，挂在行李架边上那ว些红的、黄的、白的、绿的各色毛巾，都随了车身的摇晃而有节奏地摇晃着。更多的人挤在敞开的窗口上，他们都还是第一次出远门的孩子，更何况这又是身赴疆ຆ场呢？因此，对他们或她们来说，一切一切望在眼里，都觉得特别ี新า鲜，特别惬意。
没有人注意秦震的到เ来，秦震站在那儿从他们身上回味着自己้的青年时代。
他也有过似水年华呀！
父亲、母亲都是老同盟会员，孙中ณ山的挚友。他在学校里读书，他热爱哲学，更喜欢地理、历史，因为从那里面他多少次为ฦ丧权辱国之ใ耻而悲痛欲绝，为ฦ精忠报国之志而愤然拍案。不过，那是一个ฐ方แ生未死的时代，是中华民族上下求索ิ的时代，是一个ฐ觉醒的时代。只要一想到เ“东亚病夫”、“东方แ睡狮”，他就热血沸腾，满面通红。一九二五年，大革命的旋๙风终于把他卷了进去，他毅然决然从湖南到广东，投身黄埔军校。从那以后，走上了一条在血水中跋涉แ，在山川大地上风餐露宿，在炮火中前进的道路。而现今，当他一投身到这一群充满生动活泼的青春朝气的青年人中ณ来，他那ว久ื已消逝的青春一下又回升到他的眉宇之间。而一想在他和他们之ใ间，竟已隔绝着两ä代、甚至三代，他又不禁深深叹了一口气：“多么可爱，像鲜ຒ花一样盛开的青年啊！”他一面想着一面放开喉咙，压倒轰轰的列车声，说道：
“同志们好啊！从你们一登上火车，你们就算踏上战场了，怎么样，有什么感想呀？”
他的声音是开朗的、柔和的，甚至是年轻的。vnk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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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的眼光一下转过来，都集中ณ在这个老军人身上。
他们没有回答，也不知怎么回答，只送来盈盈笑脸。不过，从他们那ว最初的一瞥里，就说明他们内心对秦震反应良好。这个穿着一件米黄色美军茄克，很随便、很自在地把手插在两侧的衣兜里面，脸上挂着和蔼笑容的人，多么令人喜欢、令人亲近呀！这群第一次穿上军衣的人，既感到军人的矜持，又不习惯军人的约束。这时，他们还没有人与人之间“上级”、“下级”严格区分的概ฐ念，只是觉得到处都自由、什么เ都如意。车厢里起了一阵骚动，人们纷纷站起来，想把自己的坐位让给这位老军人，而这个老军人也就迈着小步走入他们当中ณ，在木板钉成的硬座上坐下。他旁้边是一个戴近视眼镜的男青年，对面是亲密地偎在一起的三个女青年。秦震一坐下，他周围立刻围满人，人头簇拥，摩肩擦背，连行李架上也探下头来，一丛丛笑脸，一丛丛笑眼。秦震高兴地问刚才俯身在膝盖头上写什么เ的青年：
“你在写什么เ呀？”
这个青年蓦地红着脸站起来，展开两ä手想要分辩。人群中间，却早有几个ฐ声音替他回答：
“这是我们的诗人。”
秦震仔细端详着这个戴眼镜的青年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让我们结识一下吧！”
那青年腼腆地说：“我叫黎明。”
秦震把手往膝盖头一拍说：
“好，你的名字就很有诗意嘛！”
黎明一扬头把额上长往后一甩，正要说什么เ，忽然人群中又推出一个女青年，这是一个ฐ个头不高，圆圆面孔，脸颊像苹果一样红艳的女青年。她挺起胸脯，毫无怯意。大家喊叫着：“这是我们的歌手，我们乐่队第一小提琴手……”
她却把手向这老军人伸出，不用别人问，就自报姓名说：
“我叫李天歌……”
秦震握住她的手忙说：
“好呀！连天都唱歌，这又是一个ฐ充满诗意的名字呀！”
谁料é人群中却有一个女青年勇敢地反问秦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