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倒真是有点麻烦。"我小声说。"那ว么就放宽一点，干脆许它暴露给别人看，但不能ม做了，因为已๐经退休了。"
带着肥皂沫，小葇的食指涂在我嘴上，她凑到我耳边，小声说："你太大胆了吧?不征求它同意，怎可代它决定未来?你不怕它叛变?何况，不一定没有第二种用途；它还是会不甘雄伏的。比如说——"
小葇会心的瞪我一眼，我把"大英百科全书"接过来一丢，把她楼在怀里。
"ิ你说得对。每个人都会骂人王八蛋，可是我却有本领证明他是王八蛋。对王八蛋如此，对美国人也如此。"
"但找没想到你是这种姿ู势，你怎么เ可以藏在我背后修?我以为你在我面前修给我看。"
"骗了你什么?"
"你不爱我了吗?"
第二片。
"如果我那样自我控制还不算纯洁，干脆犯奸淫罪反倒痛快，我反对耶稣这种疯狂的唯心论。"
"那你能做到精神恋爱吗?"ิ
我握着叶葇的手，一起看台北的夜色，我讲了"太原五百完人"ิ的故事给她听，最后说："你看圆山上下这两座宫殿式建筑，上面的是圆山饭店，金碧辉煌ä，里面全是热烘烘的活人；下面是太原五百完人招魂冢，凄凉失色，里面全是冷冰冰的死鬼。多么有含义的对比!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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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搭下一班车吧，叶葇。"
"我想，这对情人生前死后都在一起，再加上在艺术作品上也在一起，真可说是永不分离了。"
一你错了。他们生前只在一起九年，死后也没听说埋在一起。"
"ิ只九年?"ิ
"ิ只九年。董小宛在二十七岁时神秘的死去了，冒辟疆写了一本《影梅底忆语》的书来怀念他的情人，书中一一描述他们生活的细节，可是最后涉及董小宛死的情形，却用奇怪的行文一笔带过。后来有人研究，现董小宛是被北方的军人给抢走了，辗转送进皇宫里，冒辟疆无计可施，也有口难言，只好托言董小宛死了。这一佳人生离死别、才子讳莫如深的悲剧，就这么演出了。虽然如此，冒辟疆本人，从四十岁起到八十三岁止，在董小宛死后这四十三年间，他一直怀念他们两人这九年的神仙岁月，他说他一生清福都在这九年占尽，九年折尽，这是很动人的说词。古人诗说曾经沧海ร难为ฦ水，除却巫山不是云，正因为人生清福，已在沧海ร之上、巫山之顶，有过登峰造极的美好经验，所以，一旦沧海过尽、巫山归来，看别的水也不够看、看别的云也不够看，结果倒不如不再寻求新欢了，因为旧爱永远是他的新欢。冒辟疆以九年享尽一生清福，再以余生的四十三年回味那九年神仙情侣，人生至此，于愿已足了。"ิ
"ิ如果，"小葇停了一下。"如果你是冒辟疆ຆ，你也这样吗?"ิ
"ิ第一那要看我遇到的是不是董小宛。"我说了，就停下来。
"ิ第二呢?"小葇追问。
"ิ第二，就便是董小宛，但当董小宛消失了，除非我也消เ失了，否则ท既然活着，或许不该排除有缘再见到เ另一个ฐ董小宛的可能ม。因为，像董小宛那样可爱的女人不应该只有她一个。人生既活着，就要多采多姿啊!"ิ
"ิ我知道你了，万劫先生!ำ"小美有点幽怨的样子。"你不会做冒辟疆第二的，因为你要找董小宛第二！"
"我说过，除非自己้也死了，否则ท，冒辟疆ຆ式的固然可圈可点，万劫式的其实也可喜可贺。毕竟，人生不一定要自绝于人——自绝于可爱的女人。处境既然是无可奈何花落去，未来就该是似曾相识燕归来，除了董小宛第二，谁会似曾相识董小宛呢?记得汉朝苏武吗?他出使匈奴，自知此去凶多吉少，他留下凄凉的五言诗，其中ณ一段对他的情人大太说：努力爱春华，莫忘欢乐่时，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结果呢，他到了匈奴，就被扣留，一留十九年，他的情人太太改嫁了。并不是当年他们爱得不够，而是人生碰到了生死劫难、碰到了生离死别，最后爱情生移位，其实不能责怪那一方แ。当董小宛消失的时候、当苏武消失的时候，人应该学会不用悲剧ຕ处理遭遇的能ม力。"
"不过，董小宛死没死、有没有被抢走，毕竟是一个传奇，事实到底怎么เ日事，永永远是一个谜团。"
"有历史家考证董小宛并不是清官里的董鄂纪。事实往往可信不可爱、传奇往往可爱不可信，甚至非常荒谬。但有一种哲学观点是："ิ因为它荒谬，所以我相信。"——这不是求真派的态度，却是唯美派。求真的人有时也许该网开一面，让人荒谬一下，甚至让自己荒谬一下。对董小宛的下落，连当事人冒辟疆都含糊而过了，历史家再把这一传奇追杀清楚，推翻为止，多扫兴啊!"
"你说得也是，但关键在董小宛到เ底是二十七岁死了呢?还是被抢走后没死呢?两种情况，是两种根本不同的结局——虽然都是悲剧形式的结局。不过，对冒辟疆而言，不论死别ี或生离，都是情缘已๐尽。如果属于死别ี，比较单纯，心上人因病而死，谁也没办法；如果属于生离，被抢走了，则他能够把生离视同死别，把被抢走的心上人当作病死的人，照样写书怀念，对被抢走后的一切一律按下不表，这种作风、这种解释、这种断ษ代，也真别开生面也别ี开死面了。"
"如果董小宛当时根本没死，冒辟疆ຆ无奈之下，只好把她写得将生作死；如果当时死了，冒辟疆ຆ回忆之下，又把她写得虽死犹生。总之，从生死线上到เ生死线外，这都是一个两难式。唉，小葇啊，我们也生逢乱世，从生死线上到生死线外，什么结局，也都茫然不晓。我们无法避免悲剧，只是勉强用喜剧的眼睛去看悲剧而已。冒辟疆ຆ和董小宛的悲剧，谁知道会不会大同小异的历史重演呢?"ิ
"也许会重演，"小葇说。"只是不会演在我们身上吧?"ิ
"谁知道呢?"我轻轻拍了她一下。"江山各有悲剧出，也许我们的演出，比他们的更动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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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明山沿仰德大道而上，就有警察局三座，德还没仰到，就先仰到เ警察。国民党说"国民党永远和民众在一起"，这话有一段省略式，全文该是"国民党永远和警察在一起，警察永远和民众在一起"。如此代为ฦ补正，意思才告完整。警察以外，阳明山上还有"比警察更亲爱的"ิ一票人，那就是神秘的特工人员。他们穿的，总是便衣，从外表上，你很难分辨他们与一般人有何不同，但从小动作上和眼神上，如果你眼尖，你还是可以假定他是。小动作总是鬼鬼祟祟的、眼神总是闪闪烁烁的。并且，倒真是典型"陶渊明式"的斜眼呢，当你现他正斜眼看你而逼视他的时候，他的闪闪烁烁，便立刻转换成鬼鬼祟祟。
阳明山上除了警察外，这种神秘的特工人员也无所不在，不过，他们是按照ั密度普遍分布的，并不是特定地点的专案锁定。一旦他们锁定了特定地点，就可知道，这一地点，一定有专案生了。而特色就是，针ฤ对一幢房子，开始有形迹可疑的人出现，他们先接班监视着房子，再根据情况，展开对房子中ณ出入的人跟踪监视。这种跟踪监视，他们还有术语呢，叫做"ิ跟监"ิ。
这一阵子外面可是风声鹤唳。虽然我早已预感到这个被称为"警察国家"的小朝廷不会放过我，但我认为他们动手抓我前，为了给他们美国主子看，不大会用言论上的罪名；换句话说，明明是我在言论上面开罪了他们，但他们抓我的理由á，却不愿背上打压言论、干涉แ言论自由的黑锅，他们要酝酿出其他罪名，而这一酝酿，会使他们的抓人行动有以延缓。不过，一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还愁找不到เ罪名吗?而这一阵子风声鹤映，却又与"台湾独立运动"不无关系。台独运动者非常盼望找到一位有头有脸的外省人支持他们，竞从行驶中ณ的火车里，散出"ิ欢迎万劫先生加入我们行列"ิ等传单，这下子给了特务头子们好藉口。他们也乐่得相信，因为万劫加入台独成真，他们可真升官财了，以万劫的知名度，他们当然破的是大案子。大案一破，调整职务，此之谓升官；散奖金，此之谓财。所以，罗织万劫这个ฐ罪名，是符合台独分子和特务头子们的双方แ利益的。虽然把根本反对台独的我罗织成台独分子，实在荒谬，但我会笑着迎接这一荒谬，就像那古代的豪杰人物岳飞，当皇家特务来抓他的时候，他的反应竟是笑。为ฦ什么不笑呢?像我们这种豪杰人物，要整我们，任何罪名其实都是可笑的，我们屑于争执罪名吗?岳飞后来被勒死在监狱里，那ว时他比我大四岁，只有三十九岁，罪名是"ิ指斥乘๖舆"ิ，字面上的意义就是骂了皇上的车队，罪名可笑吧?要上十字架的人，谁要讨论罪名荒不荒谬呢?所以，反应只有笑最好。在十字架前，拘泥的人说出一切，洒脱的人笑出一切。
在没认识小葇以前，我在山居出入时，便感到附近情况怪怪的了。我的书架上有一本"ิ美军犯罪侦查"的小册子，里面有许多实例，我用实例去核对，现绝非我疑神疑鬼，的确已๐有被专案锁定的迹象。我住的房子是一条死巷，死巷有几户人家，我是最后一户，往往在巷๕口，尤其是白天，常常站着类似"比警察更亲爱的"可疑人物，在朝巷里东张西望。也许太枯燥了，他们有时会躲在巷口转弯的小杂货店里，我路过的时候偶尔瞄他们一下，回报我的，往往是头偏过去的斜眼。由á于我在大学毕业后做预备军官，有带部队的经验，我清楚知道老士官老班长们的习惯，包括他们的"ิ身体语言"。这种人穿起便衣来，就跟东张西望的这票人绝对神似，一般总是黝黑、平头、结实；面有风霜，衣着不怎么合身，绝不看任何书，只是闲在那ว儿。
小葇来了以后，情况好像更怪异了。我跟她出来散步时，现有人远远的走在后面，我不动声色，当然也没告诉小葇有一次散步，忽然引起我的回忆。我指着一排建筑说：
"现在是一排丑丑的大楼房，以前这里可是几幢单门独院的花园平房，其中一幢，是我一位姓罗的好朋友的家。一天晚上，大队人马包围了他的家，进去搜查，原因是有人检举他，说他午夜在家打电报，非匪谍而何?结果查明之下，原来是我这好朋友在练习打字，打字机竟变成通匪工具了。白色恐怖多厉害!ำ还有更妙的呢!ำ苗栗地区，有个地方也叫阳明山庄，也生匪谍事件，一户人家，也被检举，说屋里的人在打电å报，于是大队人马也一拥而入。结果查来查去，连打字机都没有，后来细查之下，现远远的果然有类似打电报的声音，循声追过去，原来是屋外草堆中传出的，照明之下，原来匪谍不是张三李四，而是一只蚱蜢。基督教《旧约》里传道书上说：蚱蜢成为重担。现在我可印证出重担的真正意义แ了。这又是白色恐怖，你说厉不厉害!不过，检举匪谍的人多，惹来麻烦也不少。检举匪谋一的，糊里糊涂，弄得同匪谍，一起坐了牢，也大有人在。国特们办案，你不知道他们心理，他们是被告宁滥毋缺、宁多毋少的。他们闻过则喜——闻别ี人的过，也毁人不倦——毁灭人的毁，他们办案，觉得被告人数不足时候，就会把检举人一并拉进来充数，所以啊，你检举了匪谍，你可能同时也变成了一匪谍!在检举ะ匪谍以外，还有一种同类的检举ะ，就是检举反动传单；反动标语。国特们鼓励检举这些，声称检举者有赏，不检举者有罚。于是，小民领ๆ命，在地上捡到了传单，或在公厕里看到เ了粉笔字，就直奔官府报告。不料国特们收到这些，破案为ฦ难，可是不破又不成，于是干脆ะ就地取材，把检举ะ人横加罪名，说传单者即阁下、在毛房门后写打倒蒋xx者亦阁下，阁下以检举人始，以谎报人终，他领奖金你坐牢，一幕反共抗俄大戏，最后以鼻青眼肿收场。还有一种检举，是跟以上检举别异其趣的。以上检举是检举别ี人，这种检举ะ却是检举自己，这就是所谓匪谍自。国特们号召匪谍自，信誓旦旦，保证自以后既往不咎，有些人弄不清白已๐是不是匪谍，为了安全，先自了。这下子麻烦大了。因为你一自，国特们就如获珍宝，以为ฦ你是中共地下工作负责人，一切唯你是问。结果一问三不知，国特们不高兴了，遂赐阁下以最新า罪名——自不实，就是虽然自，可是有所保留，不老老实实交出关系。结果阁下自未成，反倒罪加一等。他领ๆ奖金你坐牢，"幕弃暗投明大戏，最后也以鼻青眼肿收场。"ิ
又有一次小葇和我散步，经过丑丑的中ณ山楼ä，又引我的白色恐怖故事群。我对小葇说："白色恐怖抓的人，十九是冤狱，并且冤得令人哭笑不得，这座中ณ山楼就是一件。它的建造人的丈夫姓傅，叫傅积宽，是个傻呼呼的胖子，在一公家机关做事。双十节的上午，被派公差到总统府前面做庆祝代表，当天烈日高照ั，大家站得不耐烦，同事开玩笑说：老傅，等一下蒋总统出来，喊万岁时你敢不敢不喊蒋总统万岁而改喊傅积宽万岁?傅积宽开玩笑说：有什么不敢!等下子喊给你看。他说话算话，真在众口一声时喊了自己万岁，结果被比老百姓还多的治安人员现，抓到เ牢里，判了五年。牢里有一个ฐ笑话。一天囚犯放封时，在小院中散步，一个新า来的囚犯哭哭啼啼，管理员班长问他判了几年，他说：判了十年，真冤枉啊!ำ班长冷笑说：一点没罪的，判五年；你判了十年，多少有一点罪。傅积宽的五年，就是一点没罪的喊了自己万岁，自己้喊自己万岁是不可以的。"
"万岁不能喊，可以喊万劫吗?"小葇问。
"万劫我只许你喊，并且在卧室那个时候喊。"ิ
小葇脸红了。你真不好，万劫先生，谈什么你都扯到那个时候的事。"
我搂住她肩胳ฑ。"我喜欢你喊我的名字。自杀在浴缸里的美国女诗人莎拉．替滋代尔saທrateasdale有一诗描写情人在海边呼唤死去情人的名字，在床上抱着情人喊他名字总比一个ฐ人去海ร边喊好一点吧?"
"还是不好，还是不如在中ณ山楼ä这里喊比较好。"
"ิ0่k。可是拜托你，只喊万劫就好了，可别ี喊万劫万岁啊，虽然我希望你这样喊，因为一喊，你就和我一起坐牢了。"
"我也是匪谍"ิ吗?"ิ
"ิ谁说匪谍才坐牢的?我中学的一位老师，他声言不交任何朋友，为ฦ了伯交到的朋友是匪谍。当时我十几岁，颇็怪此公交友门槛大严了。后来我从十几岁活到三十几岁，才恍然大悟，觉得这位老师的门槛ນ不是大严而是大宽了。因为朋友不全是匪谍，有些朋友虽非匪谍，但其可伯有过乎ๆ匪谍者。——匪谋充其量只吓破你的胆，但朋友呢，却伤了你的心。"
"你指朋友是谁?"
"是台独分子。"
"你是台独分子?"
"我才不是，正相反的，我是反对台独的。但是台独分子是我朋友，在他们受难时候，我帮助过他们，不是政治上的帮助，是人道上、友情上的帮助。"
"他们伤了你的心?"ิ
"ิ可以这么说吧。他们恩将仇报，把我咬成台独分子以壮声势。在政治上对他们没什么好责怪的，但从友情上，他们太菜了。他们阴谋咬我坐牢。"
"那官方会查清楚，知道你不是。"
"官方查不清楚，也不想查清楚。大家其实都盼我坐牢。我过去干的跟官方过不去的事也大多了，早ຉ该坐牢，什么罪名，都不重要了。并且，我愈来愈感到เ，有一天，会有辆大黑轿车来接走我，那一天并非远在天边，而是近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