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有人对我说：“高三甲班许锦良贴了一张‘告同学书’的大字报，公然号召同学起来反对党的领ๆ导，揭穿‘反右’斗ç争的阴谋，实行知识分子专政。这不成了反革命吗？”当时我还平静而老练地对他解释：“社会上的反革命是偷偷摸摸的，他们散布反革命言论的目的在夺取我们的政权。同学们的‘鸣放’是公开的，是响应学校的号召，就象是在导演的排练下登台表演特务一样，即使说得反动透顶，你也不能认为他就是反革命。”他摇摇头，好象不便再说些什么เ就走开了。
我决心在这次运动中干出点成绩来，不辜负团委书记的期望。回到เ座位便开始苦思冥想，很快草就一篇。我反复从文章的主题，编章结构，语言修辞等方面一一修改，认为ฦ可以了，才放心地领回纸张。可是写了几行，觉得自己้的毛笔字太糟，正在为难，一位同学走过来说：“我帮你抄吧！我想不出有什么เ好写的。真是，团宣委还说谁不写大字报，就是对运动有抵触。你就让我沾个边也好。”他一边替我抄写，一边仍在噜嗦：“毕业班功课都忙不过来，还叫大家去写这些。”有他的帮忙，我的度可就加快了。不久ื又想出了几篇。
一天，“当当当，当当当”……急躁的钟็声惊恐地响彻校园上空。同学们停下手中ณ的功课赶到操场集合。看到的是那位善于演讲的洪老师被人连推带拖地架到台上去。几年前他在那里精神抖擞、幽默风趣地给大家讲《我的儿子》。那ว天却狼狈不堪地站在一边，在宣布他为ฦ“右派”之后，立即被捆绑起来，被永远带出校园。听说仅仅为了他在会上说过几句逆耳的话，竟遭到如此严厉打击。其实人们对一种不良的现象提出批评，不等于是对政党或制度怀有敌意。换成另一个ฐ国度，同样的劣迹，人们也同样要深恶痛绝。我开始感到周围是那么狭窄，“解放区的天”并不都是“明朗的天”。但毕竟这是社会上的事，是长辈们遇到的，跟自己的学习生活不相干吧！
9๗月14๒日同学们说我“爱出风头”。我检查自己้并没有这种意思。我虽是有许多缺点，好表现自己，希望得到เ夸奖，总想越别人。这都怪自己修养不好，不善于掩盖自己的感情。其实每个ฐ人都想把事情办好，办得出色，得到别人的赞赏。如果这叫“出风头”，我想也是不错的，先他必须有“出风头”的本钱，要不断创造“出风头”的条件。这一来，一个ฐ人的才干就得到提高，正如虚荣心是一个ฐ人的弱点，有时它又是成功的推动力。我们的国家正需要有才能的人，只有在专制ๆ社会里，“爱出风头”才会受到讽刺和打击，因为ฦ他们之间的利益是冲突的，彼此是仇视的。他们总是一部ຖ分人想统治、压迫、剥削另一部分人。我们却希望人人都能为ฦ社会主义แ事业大“出风头”。所以“爱出风头”不应该被看成是有害的。
一个人活着，若不是为ฦ了一个崇高的目标，不是为了一个颠扑不破的真理。那么，他活着将十分危险。除了真理，所有的东西，不光人民可以满足他，敌人也可以满足他。那么他将跟着谁呢？那就看谁给得多，谁就占有他。那ว么เ，这将是一个ฐ怎样的人呢？
最愉快的要算夏天，两位读中学的叔父也回到海ร边度假。他们常带我出去游玩，有时爬越悬崖到เ僻静山头去看古刹้青佛；有时坐在海边礁石专心垂钓。我在沙滩上挖坑蓄水，待他们钓ี到鱼儿，便放进坑里，几乎没有一天闲着。有一次，几位城里的同学来找叔叔，他们商定去海ร上泛舟游玩。那天晴空无云，蔚蓝的海ร面上漂着几片孤帆。大家在沙滩上找到一条小舢船，七手八脚๐就往海ร里推，有的用木板、有的用手、用脚，居然把小舢船直往海ร中划ฐ去。不料，这是只漏水待修的小船，不久现海水正从船边滋滋地渗进来，底舱开始积水。船上的人骚动起来，小舢船象摇篮似地摆动着，船舷几乎ๆ触到水面。大家高声嚷叫，有的往外泼水，有的调转船头往回划ฐ。可离岸几百米，周围不见人影，一个ฐ个由兴奋转为恐惧。我那时是一动也不敢动，虽是害怕，却不敢哭出来，闭上眼睛默默地祷ຕ告，祈求上帝拯救我们。小时候我很相信上帝，他几乎是无所不在，无所不能，主ว宰着人世间的一切。好在那天风平浪ฐ静，小舢船终于平安回到เ岸边，显然是叔叔他们十分用力地挣扎，同死神搏斗的结果，并非上帝特别ี关照。而我的天真幼稚在困难时却暴露无遗了。
我开始后悔，为什么团宣委一点名，自己就站起来说了，要是上午不来学校就好了。我忽然明白，会上有时沉默无声，原来是没有靶子。同学早从社会上看到说逆话的下场，有的虽然也言，都是些鸡毛蒜皮无伤大局的事。“放”得早“收”也早。一些家长再三告诫自己้的子女：“不许你在学校胡说八道，参加什么เ‘大鸣大放大辩论’，那ว都是骗人的。”几个原先写过不少大字报的同学，后来也一反过去，成为批判别ี人的“积极分子”，以此将功赎罪。偏偏我太认真，不敢承认自己其实是太幼稚太傻了。难道我写的大字报还嫌少吗？要是这样的行动值得称赞，学校早把我当积极分子使用，而不是成为众矢之ใ的。打在我身上，可以显出一些人的“觉悟”来，我成了一些人向上爬的阶梯。我感到心里乱得很，可泼出去的水是怎么เ也收不来。
1月2๐3๑日召开全校的辩论会，名为辩论，却是公开批判几位同学的“反动言论”。说他们和“右派”分子“一鼻孔出气”，“同穿一条裤ไ子”，“妄想蒋介石反攻大6”等等。还把那几位同学祖宗三代、亲朋九族的污点都挖出来。我想，资产阶级看不惯无产阶级的东西，往往表现出蔑视、嘲笑，以显示自己的高贵。而无产阶级看不惯资产阶级的时候，就不在神色上使功夫，干脆ะ就训斥和批判，在权力所及的地方，是压迫和打击，企图通过斗争把它改造成无产阶级所喜欢的。大概资产阶级注重“感情”，无产阶级则讲究“态度”。
我不由得浑身颤抖，仿佛自己้也是个ฐ罪人。可我实在想不通，大家出于听话才写了大字报，校长不也说过，“同样一句话，‘右派’分子说的跟我们同学讲的有本质上的差ๆ别。”并一再强调不捉“右派”。有些同学在大字报上虽然用了一些不恰当的词句，什么“史无前例”，“残酷暴君”，“苛捐杂税”等等。无非为了使大字报出奇，有“份量”，能引起同学的注意，如究其内容往往十分贫乏็。一位同学曾说：“我是为ฦ了吸引人才故意用上‘杀人魔王’这样的标题。”并非要达到某种政治目的，纯粹想“出风头”。对这样的错误，应该从学生容易“脱离实际”，犯“主观片面”，“个人主义”等方แ面去批评教育。硬搬用社ุ会上对待阶级敌人的一套办法，套用“阶级报复”，“妄想复辟”等上纲上线来联系，将大大伤害同学的自尊心和积极性。一个ฐ人犯错误，只要不是出自他的本性，是由于一时糊涂，就应该抱治病救人的态度。对这次写大字报还应该说，“错误吗？我们也得负责一半。”革命导师列宁在教育身边的同事总用旁敲侧击的办法，有时反而鼓励你，把你当好同志看待，却使你的心受到比批评还难受的打击。然而，我们许多人不肯这样，他们老想教训人，否定别人的优点，这种人怎么会成为一个ฐ教育家？也许总想打击别人的人，最需求权力。而渴望权力，又意味着不满意别人。
校长最后做了总结：“大家不要误会今天是要捉‘右派’。刚才有些话可能ม说重了点，但不要从词句上去追究，应该从阶级感情方แ面去考虑。”这真是岂有此理。叫别人不要追究词句，他们却这样在做。当初如果不是校长使劲启鼓动，同学会平白无故去写那ว些大字报吗？会想出那ว么เ多恶毒刻薄的话来吗？也许有人会说，这跟那些人的思想有关。那ว么เ学生不是在学校的教育下吗？如果错了，该由谁来负责呢？难道校长是故意唆使人干坏事，而后自己溜去叫警察，还说是出于“好心”的吗？学校的教育职能是将错误化有为无，还是无中生有，故意设计陷阱，網罗学生，再来达到所谓的“教育”？（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