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躺在草地上,脚跟蹬地,使脊背往前滑行。“大哑,大哑,往后退几步,“念弟说看,往后推着黑羊。我看到高密东北乡的天空蓝得耀眼,有一些金子般的小鸟在银光闪烁的大气中飞行、滑翔,出悦耳的鸣叫。但很快我的视线便被挡住了,黑山羊粉红色的奶袋子悬在我的脸上。两只大虫子般的奶头哆嗦着在寻找我的嘴,它们碰到了我的嘴唇,碰到我的嘴唇后它们哆嗦得更加严重,它们要启开我的唇。它们摩擦着我的嘴唇使我的嘴唇麻酥酥的,好像有微弱的电流在刺๐激我,我沉浸在一种类似幸福的感觉中。原先我以为ฦ山羊的奶头是柔软的、没有弹性、如同棉絮,在嘴里一咂就会一场糊涂ิ,现在我才知道它们竟然是硬而柔韧的,具有优良的弹性,并不比母亲的乳头逊色。在摩擦中,我感到有一股温热的东西濡湿了我的唇,这液体有些膻,但膻中有香,是遍布草地的那种酥油草混合着小黄花的香味。我的意志软弱下来,紧咬着的牙关松动了,我的双唇一张开,山羊的奶头便猛地钻进了我的口腔。它在我口腔里兴奋地抖动,一股股奶汁强劲地射出,有的射在我的口腔壁上,有的直接射人我的咽喉……我憋得快要喘不过气来了,我吐出它,但另一只奶头随即钻๵进来,它比前一只更加生猛……

我一时解不开她话里包含的意思。她说:“我看你该试着吃羊奶。”我看着贪婪地吸食羊乳的鲁胜利ำ,心眼儿有些活动。“你想把娘毁了吗?”她抓着我的肩膀摇晃着说,“你知道奶汁是什么เ变的?奶汁是血,你在吸娘的血!ำ听姐的话,吸羊奶吧。”

姚四道:“长官,俺镇长压根就不想当这个维持会长,他家里良田百顷,骡马成群,不愁吃不愁穿,干这差事,纯粹是被逼无奈。再说,这会长总要有人做,与其让别人做,还不如让俺大掌柜的做……”

沙月亮跳下驴,道:“我们是黑驴鸟枪队,是胶ด东抗日总队的别动队,奉上司命令,长驻大栏镇组织抗日,你给我们安排住处,准备草料喂驴,安排锅灶造饭。饭菜不要好,鸡蛋大饼足矣。黑驴是抗日຅的坐驴,一定要喂好,干草要铡细过筛,拌料要用豆饼麸皮,饮驴要用新打的井水,绝对不能用蛟龙河里的浑水。”

民夫们坐下,继续吃高梁米饭团子。

团长说:“谢谢你们啦,老乡们!你们辛苦了!”

民夫们大多漠然,只有几个骨干分子喊了几声:“长辛苦!”

司马亭还是记不起在哪里见过这个团长。

团长关切地注视着民夫们粗劣的吃食和一双双磨破的鞋,他的紫檀木般坚硬的脸上显出了几丝蛛网般的柔情。他大声招呼着:“通讯员!”一个ฐ伶俐的小战士沿着战壕像野兔一样跑过来。

“告诉老田à,把剩下的馒头挑过来。”团长下了命令。

通讯员飞跑而去。

伙夫把一筐馒头背过来。

团长说:“乡亲们,忍一忍吧,等到เ革命胜利后,让你们天天吃馒头!”

团长亲自分馒头,每人一个,外带半根大葱。当他把一个热气尚未散尽的馒头递到司马亭手上时,两个人的四只眼睛猛地碰撞出火花。司马亭惊喜地想起来了,这个ฐ枣红脸的吕团长,正是几年前๩的司马库支队骑骡中队的中队副吕七。吕七也认出了司马亭。他抬起手,抓住司马亭的肩膀,用力地捏了捏,低声说:“大掌柜的,你也来了。”司马亭鼻子有点酸,刚想对吕说点什么,吕七却转身面对着民夫们,大声说:“乡亲们,谢谢你们,没有你们的支持,我们是不可能胜利的!”

总攻开始时,司马亭和他的搭档趴在第二道壕沟里,听着头顶的天空上鸟群般飞掠过去的炮弹出的尖利的呼啸和远处天崩地裂般的爆炸声。嘹亮的军号吹罢、士兵们呐喊着涌了上去。女连长站直了身体,大声吆喝着:“起来,起来,上去抢救伤员!”

她爬上壕沟,挥舞着手里的手榴弹。飞蝗般的子弹打得她的身后的泥土冒起一簇簇细小的白烟。她脸຀色煞白,但无所畏惧。民夫们战战兢兢地从齐胸ถ深的壕沟里站起来,都本能地弓着腰。一个小个ฐ子民夫笨拙地爬上壕沟,一梭子弹打在他周围的冻土上,他一个滚跌下壕沟,哭叫着:“连长……连长……我挂彩了……”

女连长跳下来,问道:“哪里挂了彩?”

小个子民夫说:“裤档里……裤ไ档里热乎乎ๆ的……”

女连长拖起他,皱着美丽的眉头,抽搐着鼻子,轻蔑地说:“软骨头,你拉在裤裆里了!”

她用手榴弹捣了小个子民夫一下,大声说:“同志们,上啊,你们都是大老爷们,难道还比不上我一个女人?!”

民大们在她的激励下,乱纷纷地爬上壕沟。

司马亭站起来,看到เ他的搭档卧在沟里浑身抽搐。“伙计,你怎么啦?”他问道,那人不回答。司马亭俯下身去,翻转那人的身体,看到他脸色青紫,紧咬牙关。嘴巴里弗弗地响着,吐出一些白色的泡沫。

“司马亭,你还磨蹭什么?怕死吗?”女连长横眉立目地说。

“连长……”司马亭为难地说,“他八成犯了羊痫风……”

“妈的,早ຉ不犯晚不犯,偏选这个时候犯!”女连长粗野地骂着跳下壕沟。她踢了犯病的小伙子一脚,他不动。她用手榴弹敲敲他的膝盖,他依然不动。她急得团团转,宛如一只关在笼子里的美丽的豹子。她从壕沟的边沿上撕了一把干草,塞到小伙子嘴里,赌气般地说:“吃吧,吃吧,犯羊痫风,是想吃草了吧?你吃呀!”她用手榴弹的木柄往小伙子嘴里捣草。小伙子呻吟几声,睁开了羊—样的白眼。“哟,这法子还真灵!”女连长得意地说:“许宝,快起来,冲上去,伤号撤下来了!”

那ว个名叫许宝的小伙子痛苦万端地扶着沟壁站起来。他的身体还在痉挛,脸上的肌肉像受伤的虫子一样抽搐着。攀爬壕沟时他的四肢显得疲软无力。司马亭把担架拖上壕沟,又回头把许宝拖上来。许宝感激地对司马亭笑了笑,他的古怪的笑貌像利刃般戳痛了司马亭的心。

他们抬着担架,跟随着哈着腰的女连长,踉踉跄跄地往前跑。地上的积雪已经被踩成烂泥,成堆的弹壳在烂泥里滋啦啦地响着。子弹横飞,炮弹在前方แ炸起一柱柱的白烟。巨大的爆炸声震得脚๐下的地皮索索ิ抖动。士兵们跟随着红旗,像潮水般地往前涌ไ去。前方,在那ว道高高的土围墙后边,机枪像野狗一样狂叫着。一道道的火舌扇面般展开,冲锋的士兵像野草般一片片地折断ษ了。围墙后的火焰喷射器喷吐出一股股遍地打滚的火龙,冲锋的士兵在火焰中手舞足蹈,并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嚎叫。有的士兵从火龙中跳出去,趴在地上哭叫着抓耳挠腮乱打滚;有的士兵被困在火龙里,疯子般跳跃着,他们的脸຀因为疼痛和恐怖歪曲得奇形怪状,转眼间即瘫在火里。刺๐鼻的恶臭在硝烟滚滚的原野上弥散开来,熏得冲锋的士兵和紧随在后的民夫们翻肠搅肚。在司马亭的狭窄的视野里,士兵们像腐朽的棍子一样一片片地、轻飘飘地倒下了。与他搭档的羊痫风许宝一头栽倒,并把司马亭也拽倒在地。他的门牙刚刚啃到泥土就听到一串灼热的弹头呼啸而过,把后边几个民夫打倒在地。火焰喷射器扑簌簌响着,把一摊摊、一溜溜、粘稠的、湿漉漉的火焰喷射出来。圆溜溜的、冒着白烟的手雷遍地打滚,东一个西一个爆炸,轰隆!轰隆!豆粒般大的弹片把空气炸得千疮百孔。娘๤啊,今日是活不出去了!羊痈风小伙手捂着头,屁股高高地撅起来,他的棉裤被弹片崩破,十几个拳头大的窟窿里,吐出了脏污的黑色棉絮。那些冲锋的士兵真是好样的,噢噢地叫着,弓着腰,放着枪,踩着同伙的尸和烫化了冰雪的鲜血,在号声的催促下,在那些被打得破破烂烂的旗帜ຒ的引导下,冲到了围墙下,然后生死不顾ุ地爬墙,踩着梯子,攀着绳子,一个个哀嚎着的身体从空中跌下去,跌在坚硬的冻结着蓝ณ冰的壕沟里,抽搐,打滚,盲目地爬行。女连长趴在离司马亭不远的地方,双手插进泥土里。她的屁股上冒着一缕缕白烟。棉裤着火了,她在地上打滚,抓着泥土往棉裤ไ的火窟窿里塞。士兵们爬上了围墙,震耳欲聋的呐喊,枪声还像爆豆、连成一片。女连长站起来,往前跑了几步,猛地跌倒,跌得四仰八叉,一定很痛,像被子弹打中似的。她跳起来又跑,身子弯着,像一棵成熟的谷子。她从死尸堆里拖回了一个人。拖得很是费劲,像蚂蚁拖着一条大虫子,拖到เ司马亭和许宝的担架旁边。是吕团长,吕七。他的胸膛上崩开几个血窟窿,冒血,冒气泡,能望见灰白的肺叶在里边翕动着。

“快抬下去!”女连长命令。

许宝有点傻,痴呆呆地望着女连长。女连长怒吼一声:“混蛋!”

司马亭慌忙展开担架,把吕团长抬上去。吕团长灰色的眼睛里射出充满歉意的光芒,望着司马亭,很快便疲倦地闭上了。

他们抬着担架往后跑。子弹在头上啾啾叫,像小鸟一样。司马亭下意识地弓着腰,跑得别扭。跑了儿步,索性挺直了腰,撩开大步。该死该活鸟朝上,他想。胆子顿ู时大了许多,腿脚也利索了。

在包扎所里,卫生员匆匆给吕团长包扎了一下,还让他们抬着,往后方医院送。这时太阳已๐落到西边、地平线上边那块天像紫ใ玫瑰花瓣的颜色,又浓又稠。一棵孤独的大桑树立在旷野上,枝条上溅满了血,树干上油沥沥的,好像吓出了一层汗。

在女连长包着红绸的手电å筒的指挥下,民夫们抬着担架渐渐聚拢在稻田里。飞机飞过去了。紫ใ色的天幕上,金色的星斗在炸弹爆炸的镁光里打着哆嗦。战斗还在继续。民夫们又饿又累,司马亭毕竟是上了年纪的人,又碰上了羊痫风搭档,更觉疲乏็。他站着时感觉不到自己的腿在哪里。他身上的汗白天就流光了。在稻田里挣扎时身上流了一层粘稠的油,然后他就感到自己的内脏ู变得像枯萎的葫芦瓤子一样。吕团长铁汉子,咬紧了牙关不吱声。司马亭总感到เ担架上抬着个死尸,死人的气味不时地在他的鼻孔边缭绕。

女连长略微整顿ู了一下队伍,然后便下令前进。她说同志们不能歇脚,一歇就起不来了。他们跟着女连长过河。河上的冰被炸弹炸开了。许宝一脚踩空,掉进冰窟窿,司马亭也๣趴了。许宝像存心自杀一样解脱了担架的羁绊,钻进冰窟窿消逝了。吕团长被跌痛了,牙关咬不住,呻吟起来。女连长抬起担架前头,与司马亭搭档。迷迷糊糊地到เ达后方แ医院,卸下伤员,民夫们便歪歪斜ฒ斜地躺在了地上。女连长说:“同志们,别躺呀!”话没说完,她自己也瘫在地上了。

在后来的一个战役里,司马亭被炮弹皮子削去了右手的三根指头,但他还是忍着痛,把一个ฐ断腿的排长背了下来。

清晨我醒来时,先嗅到了刺鼻的烟臭味,然后便看到เ背倚墙壁睡去的母亲,她的疲倦的嘴角上挂着一线透明的涎ๆ水。司马亭蹲在炕前๩的凳子上打盹,宛若一只蹲在架上的老鹰。炕前的地面上,是一片黄的烟蒂。

后来成为ฦ我的班主任的纪琼枝从县里下来,在大栏镇动寡妇改嫁运动。她率领着几个野马一样的女干部把全镇的寡妇集中到เ一起开会,宣讲寡妇改嫁的意义。在她们的积极动员和具体的安排下,村子里的寡妇们基本上都有了主ว。

在这场运动中ณ,上官家的寡妇成了障碍。大姐上官来弟无人敢要,因为那ว些光棍汉们都知道来弟是汉奸沙月亮的妻子、是在逃反革命司马库用过的女人,也是和革命军人孙不言有过婚约的女人。这三个男人,别说活着的惹不起,死了的也惹不起。母亲的年龄也๣在纪琼枝划定的改嫁范围内,但母亲坚决不嫁。那个ฐ前来劝嫁的女干部罗红霞一进我家门就被母亲骂了出去。母亲说:“滚!我比你娘还大哩!”

奇怪的是当纪琼枝前๩来劝嫁时,母亲竞和颜悦色地问:“闺女,你要把我嫁给谁?”

母亲对待纪琼枝的态度和对待罗红霞的态度有天壤之别ี,时间仅仅隔了几个ฐ小时。

纪琼枝说:“大婶,太年轻的不般配,与您年纪差ๆ不多的,只有司马亭了。他虽然历史上有过污点,但后来立了功,功罪相抵。何况你们两家关系非同一般。”

母亲苦笑道:“闺女,他弟弟是我的女婿!”

纪琼枝道:“那有什么关系?你与他并没有血缘关系。”

四十五个ฐ寡妇的集体婚礼在颓败的教堂里进行。我恨,但我还是参加了这婚礼ึ。母亲站在寡妇队伍里,浮肿的脸຀上似乎泛起了红晕。司马亭站在男ç人队里,不断地用残手搔头,不知是为ฦ了炫功还是借此来掩饰窘态。

纪琼枝代表政府赠送给这些新า组合成的夫妻毛巾和肥皂。镇长给他们结婚证书。母亲接着毛巾和证书,满脸通红,像个羞涩的小姑娘๤。

我心中燃烧着邪ิ恶的火焰。我满脸滚烫,替母亲害臊。教堂的山墙上,当年悬挂过枣木耶稣的地方,如今悬挂着灰尘。当年马洛亚牧师๲为我洗礼的讲台上,站着一群不知羞耻的男女。他们畏畏缩缩,目光躲躲闪闪,小偷似的。母亲头花白了,竟要跟自己女婿的哥哥结婚。不,已๐经结婚。结婚的真正意义是,司马亭就要公开地和母亲睡在一个被窝里了。母亲肥大的乳房就要被司马亭占有了,就像司马库、巴比特、沙月亮、孙不言占有我姐姐们的乳房一样。想到เ此我感到เ乱箭钻心,恼怒的泪水夺眶而出。一个女工作干部用一只黄瓢端着一些枯萎的月季花瓣撒向那些无所措手足的新人。花瓣如肮脏的雨,如干枯的飞禽羽毛,乱纷纷地降落在母亲灰白的、用榆ด树皮水涂抹得光溜溜的头上。

我像失魂落魄的狗,蹿出教堂。在苍老的大街上,我真切地看到了身披黑袍的马洛亚牧师๲慢吞吞地徜徉着。他的脸上沾满泥土,头里生长着嫩黄的麦芽儿。他的双眼宛如两ä颗冰凉的紫葡萄,闪烁着忧伤的光泽。我大声地把母亲已经和司马亭结婚的消息通报给他。我看到他的脸痛苦地抽搐着,他的身体和他的黑袍像泡酥的瓦片一样顷刻๑间破碎了,化成一股团团旋转的、腐臭的黑烟。

大姐在院子里弯曲着雪白的脖ๆ子洗她的浓密的黑。她弯着腰时那两只粉红色的美乳愉快地唱着歌,像两只黄鹂委婉地鸣啭。她直起腰时,一串ธ清明水珠从双乳间流淌下去。她举ะ起一只胳膊绾住脑แ后的头眯缝着眼看我,腮上挂看冷笑。知道吗?๣她要和司马亭结婚!我对她说。她冷冷一笑,不理我。母亲牵着上官玉女的手,头上还粘着耻辱的花瓣。走进家门。司马亭灰溜溜地跟随在后。大姐端起那盆洗头水泼了出去。水在空中ณ展开,明晃晃一大片。母亲长叹一声,没说什么。司马亭从怀里摸出他那枚勋章,递给我,是想讨好还是想表功?๣我严肃地盯着他的脸。他的脸຀上挂着虚伪的笑容。他的目光躲闪着我,为了掩饰窘态而低声咳嗽。我抓起他的勋章,用力甩出去,那沉甸甸的东西拖着金黄的飘带越过屋脊ิ像小鸟一样飞走了。母亲恼怒地说:“去,捡回来!”

我赌气地说:“不,偏不!”

司马亭说:“算了,算了,留着也没用。”

母亲扇了我一巴掌。

我故意地仰面跌倒,像毛驴一样遍地打滚。

母亲用脚踢我,我刻毒地骂道:“不要脸,不要脸!”

母亲怔住了,沉重的大头悲哀地垂着。突然间她嚎啕大哭起来。她哭着进了屋。司马亭叹息着,蹲在梨树下抽烟。

抽了几支烟后司马亭站起来,对我说:“大侄子,去劝劝你娘๤吧,别让她哭了。”

他从怀里摸出那ว张结婚证,撕成纸条儿,扔在地上。他弓着腰走出了我家院子,从背后看去,他已๐经像个风烛残年的老人了——

第三十章

水晶石磨成的老花眼镜,是司马库耀武扬威的年代里赠送给他的蒙师秦二先生的生日礼物。现在他戴着这反革命的礼ึ物,坐在青砖垒成的讲台上,双手捧着一本国文课本,拖着战战兢兢的长调,为ฦ我们高密东北乡๥年龄差ๆ距很大的第一批一年级学生授课。那眼镜沉重地滑落到他的弯曲的鼻梁中段,一滴绿油油的鼻涕水,悬挂在他的鼻尖上,永远保持着将落末落的状态。大羊大——他唱道。尽管时令是炎热的六月,但他却戴着红缨黑缎子瓜皮小帽,穿着黑色的夹长袍。大羊大啊——我们摹仿着先生的腔调,大声地叫唤着。小羊小——先生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