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顺顺溜溜地跟着奶奶回去了。
奶奶莞尔一笑：“看啥哩。让你看着人家给咱杏林松土施肥呢，你可倒好，人家都走光了你都不知。捧着个书本，能顶吃哩还是顶喝哩。眼看着雨就下来了，咋连家都不知道回呐。”
星星低着头随我走，碰到เ认识的教职员工对我们侧目而视。一位上了年纪的校工在背后嘟囔说，年轻人，咋就不学一点儿好呢？星星的头愈低了下去。我回头瞪了校工一眼，啥也没说。我并不怪这些人，他们有他们对道德的评判标准，而且在当时他们的标准得到了社会的普遍认同，我是个异类，他们理应用异样的眼光看我。我对星星说：“抬起头，挺起胸，怕什么เ呢？”星星说：“我快顶不住了。要不，我们算了吧？”我说：“是你不爱我了吗？”星星拼命的摇头，眼泪横飞。我说：“那ว不就完了吗，我也爱你！”星星说：“不是那ว么回事儿。”我说：“那是怎么เ回事儿。怕别人说，这事和别人有关系吗？”
我认为这是我和星星之间的事儿，与别人没有关系，包括和她谈了三年恋爱的男朋友。他如果和星星的感情足够好的话，怎么会被我撬过来呢（我知道我这是强盗逻辑）？星星不这么认为，她认为有关系，这个关系关系到她的品质。那个ฐ时代，一个人，尤其是一个未婚的女人，如果被人认为ฦ品质有问题，那她就永无出头之日了。星星停止哭泣说：“我和他好了三年，我感到对不起他。”我说：“时间能ม证明什么？有的人一辈子还同床异梦呢。这里面不存在对不对得起他，先问问能ม不能对得起你自己！”星星说：“我们是不是太自私了？”我说：“也许吧？”星星说：“也许吗？不！”我说：“你现在只要说一句不爱我，我就再也无话可说，立马离开！”星星说：“你还不知道人家的心么？”我说：“我们是活给我们自己的，不是活给别ี人的看的！”星星说：“我们不是活在真空里。”我说：“活在那里我不管，我就知道我爱你。除了你，谁都甭想让我从你身边离开。”现在想起这句爱情宣言，自己都不好意思，太酸了。可就是这句话，把星星感动得热泪盈眶。她猛地扑在我的怀里，嘤嘤地哭：“你不要离开我，永远也不要！”我亲着她的眼睛，她的嘴唇，心里酸酸的：“我不离开你，永远也不离开你。”
那天我们还说了很多很多傻话，我已经记不起来了。
那是一个深秋的傍晚。星星穿着一件高领毛衣，构勒出凹凸有致的曲线。我看着她晶莹的泪珠，高挺的前胸ถ，像星星一样的眼睛，修长的体形，忧伤的脸庞，心里一揪一揪得疼。我在心底誓，我一定要娶她，一定！
那个秋天的黄昏很多情。校园里宽大的树叶纷纷飘落下来，甬道上铺了厚厚一层，脚踩上去出轻微的呻yin。
我看着星星在那个秋叶飘零的傍晚，踏着铺满树叶的校园甬道，慢慢的离去。她的背影优雅的令人心碎。
这是公元一九七九年的深秋。
说了这么半天，忘记交待正在痛苦中煎æ熬的星星的男朋友了（准确地说，应该是前任男ç友了，我已经成功地占领了他的知心爱人。将心比心，还真是对不住他，我也是没有办法啊）。上大学前，他和星星同在甘肃天水的一家工厂。他考试的成绩好，被上海ร的一所大学录取。而星星却考砸了，分到了宁夏大学。他毅然放弃了到เ上海ร上大学的机会，追随星星到เ了宁夏。宁夏大学那年招生名额没有招满，又看他这么เ好的成绩，自然求之不得。两人在大学一直出入成双，饭菜票也伙在一起。除了做爱，他们生了男女间能ม够生的一切事情。他本以为他为星星做出了这么เ大的牺牲，他和星星的关系已经是板上钉钉ล了。谁知道星星一趟崆峒山旅游回来，情况生了始料不及的变化。星星开始有意识地躲着他，即使和他在一起，也是心不在焉的样子。再后来，他就现星星和文学系的一个黑脸家伙来往频繁。那个ฐ家伙就是我。我经常站在女生宿舍楼下喊星星的名字，在大庭广众之下带着星星招摇过市。他被深深激怒了，终于和我面对面的较量了一次。
那是我和星星约会后的第三天，他找到了我的宿舍，做了介绍后，同宿舍的人看他阴沉的脸，知道来者不善，一个ฐ个站起来要走。他低声吼道，你们别走。你！他指着我说，跟我出去一趟！我站起来随他出去。
他带我走到校园一个很偏僻的角落，一屁股坐在长条椅上，什么话也没说，双手捂住脸，出轻轻的抽泣声。许久，手从脸上挪开，已是泪流满面，把脸糊得乱七八糟。
那一霎那，我真的动了恻隐之心。一个大男人，如果不是伤心、痛苦到เ了极处，是不会在另外一个男人、特别是情敌面前痛哭流涕的。这不仅仅是没有风度，而且会被人看不起。
他抽泣着说：“我，我求求你，放过星星，把她让给我。我，我不能没有她！”
这家伙面容清秀，不知道是营养不良，还是近阶段为情所困，面色蜡黄，憔悴不堪。长披肩，络腮胡子乱成了一片茅草。漂亮的羊角眼像烧红的火球，出的是只有女人眼里才会有的幽怨之色。我还注意到，他的手指修长，细腻，富有弹性，真是一双艺术家的手。他穿一件米色风衣，袖口、领口之处布满污垢。我不知道应该称之ใ为邋遢呢，还是艺术家所特有的不修边幅、放荡不羁？我真得很同情他，如果我和他的处境对调一下，可能连杀了我的心思都有。尽管如此，我也不能ม退却，如果我退却了，就会一而不可收拾。我不能想象，失去了星星我的生活将会怎样。
我用我自己都感到เ冷酷的声音说：“如果你要世间任何东西，只要我力所能ม及，一定会满足你。但是，星星不是东西。”
他说：“可是，我真的爱她！为了她，我可以放弃一切！”
我说：“我也是。问题是，星星是爱你更深一些，还是爱我更深一些。”
他说：“那你说，怎么你才能放过星星。”
我说：“除非我亲耳听到星星说她不再爱我！”
他几乎是咆哮着说：“你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我耸耸肩膀说：“那我明确告诉你，其他任何力量都不可能让我放弃！”
他咬牙切齿地说：“好，那就好！”话音未落，“嗖”地一声，从书包里掏出一把弹簧刀，刀刃在阳光下闪闪光。那是一把非常精致的弹簧刀，经常能见到有人拿着玩儿，从没见在什么地方卖过。
看到เ他取出刀来，我心里害怕得要命，我真的怕他不管不顾ุ地攮我一刀。攮不死还好，真的攮死了，还怎么和星星结婚呐。虽说爱情主要是指精神方面的（那时的人还羞于谈性，后来我才知道，性能给人带来很大的快乐่），但是如果没有了身体这个载体，她将如何附依？心里虽然害怕得要命，表面上还要装出一付无所畏惧的气概来。我努力用冷冰冰的眼神盯着他，看他怎样对我采取下一步措施。
他把自己的左手平放在长条椅上，凛光一闪，将刀扎在手背上。刀柄上镂刻着精致的花纹，在秋日的阳光下颤抖。他的脸上没有痛楚，他微微笑着，看着鲜血从刀尖处涌ไ出，慢慢洇开，绚丽如花。
我赫然。但我必须作出无动于衷的样子，仍然用冷冰冰的眼光盯着他。
他拔出刀，“咣啷”一声，把刀扔到我的脚๐下。刀尖上的血鲜艳欲滴，出炫目的光彩。他用商量的口气说：“你也来这么一下？”
我微微笑了，笑得很冰冷。我弯腰拣起刀，眯着眼对着太阳看了看，然后猛然插到椅子上，刀柄在我的冷笑中微微颤抖。
我轻蔑地说：“你以为ฦ你很汉子气么？为了星星，别说是手背，就是这，”我指指心口说：“来一下没有问题。但是，我想先给你讲一个ฐ故事，然后你再决定我在哪里来一下。”
他茫然地看着我，不知道我又耍什么花招。
我很冷静（也可以说是冷漠）地说：“旧社会，有一种称之为‘破瓜’的人，你知道是什么人么？我告诉你，这种人是靠乞讨为生的人。他们手里夹着刀片，到เ饭馆或者看到有钱人就走上前去乞讨。如果没人肯给，他们就用刀片拉破自己的头，鲜血淋漓地站在人家面前。人们不愿意触霉头，就掏出几个ฐ铜板打了了事。从来没有过被乞讨者把自己的脑แ袋也拉破对着干的蠢事儿。”
他瞪着血红的眼睛看着我：“你什么意思？我向你乞讨？我愚蠢？不！我只不过是要你把我的还给我！”
我嘲讽地说：“你以为ฦ是你的吗？如果真是你的，就不存在还的问题。我不和你啰嗦。或者，你让我躺在这儿；或者，任其展。你可以继续争取，只要你能争取得到！”
他仇恨地看着我。我没再理他，转身离去。
我不敢再看他那双绝望的眼睛。我的心里很难受，是我让他受到了这么大的伤害。我不敢再停留下去，我怕我控制ๆ不了自己้，我怕我的心软下来，我怕我会流下眼泪，我怕……。我实际上很无力，但装作坚定的样子往回走去（我是不是挺虚伪的，我想我是）。
身后传来他的号啕大哭声，像狼嚎。我知道，他明白自己已经彻底失败了。我强忍着，没有回头。
现在回想起来，我真佩服我当时的冷静和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