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很亮，照得周围一片惨白。今天也正是十五。
睡到后半夜，他被一阵口渴逼醒了，睁开眼，正想到粗木桌上摸一下那把缺嘴的茶壶，灌一肚子凉茶，手刚碰到冰凉的壶身，他突然听到了一阵细细的铃声。
无心“啊”了一声，追了过来。他走了几步，忽然道：“无方แ大师，真的要让尊师独自一人去应付么？”
无方แ身上一震，道：“师父，为什么你不给他驱邪ิ？”无心却在边上叫了起来：“大师，你是要以身涉แ险？”他脑子转得比无方快得多，宗真只一句话，他便听出言外之意了。
无念睁开眼，断断续续地道：“这是哪儿？”
无念到底掉在哪儿了？他将半截残尸扔到一边，拼命看着地上。土丘有十余丈见方แ，无念落下来时，定是滚落在土丘边上，无心最怕的就是无念已经滚落到เ哪个ฐ缝隙里了，那ว样一来定是万劫不复，找也找不回来。他越来越急，叫道：“小和尚！小秃驴！你在哪儿？”
无心看了看身后的蛇群，将无念放在地上道：“小和尚，你等等我。”
蛇虽然叫人害怕，终究还有形有质，但是身后这隐隐约约的东西却叫人不安。无心胆子虽大，此时也不敢再留แ在这里，但前面是群蛇挡路，后面又不知到底会出现什么东西，他这两年走南闯北，捉的鬼也多了，从来没碰到过如此凶险的情况，见前面的蛇群聚得越来越多，虽然心中害怕，终究还是不敢冒险从蛇群中走过。
“你是人么เ？”
阿红嘴里的血仍在不住涌出。她此时才明白，方才无心紧紧抓着自己้的手腕，原来是在暗中搭自己脉ำ博。她咳了两声，哀声道：“道长，你放了我吧，我也是被逼无奈的。”
这些五行相生相克之理无念知之ใ不详，无心说了这两句，猛地腾身站起，无念听得动静，不觉睁开眼，诵经声也为之一缓，无心喝道：“不要停！”无念心头一凛，仍是合上眼，不住念诵。
无念点了点头，也不说话。无心微微一笑道：“你还是念一段经，助我一臂之力。”说罢，垂下眼帘ຈ，也像入定一般端坐不动，但左手拇指却掐在中ณ指处，不住移动。
宝钞是纸印的，太平时可当现银用，但现在兵荒马乱，宝钞ๆ发得多，等如一堆废纸。无心行走江湖，只靠给人降妖驱邪混口饭吃，只是他年纪甚轻，长得又不稳重，那些想请道士和尚做法事的殷实人家一看他这副样子，倒有七成当他是个ฐ骗子，此番能ม在莫星垣府中做这一堂花红三百两纹银的法事，已是难得的财喜，他生怕莫星垣会赖账。
无心微微一笑道：“星翁，你让下人将妖尸收了放进坛中ณ，用火烧化后埋入地下九尺，以后便无事了。”
无心道：“我也是刚现他的。”
言绍圻蹲了下来，用铁尺戳了戳地上那人，叫道：“尸身还是软的，奇怪。”
无心道：“是很怪。等一下，我们把他翻起来。”
他走到เ边上的树旁，抓住了一根手腕粗的树枝，另一手伸到腰间，只轻轻一闪，摩睺罗迦剑已然如闪电一般出手，将那树枝齐根斩下。他又斩下一根，把两根树枝的枝杈削掉了，又走回来，却见言绍圻目瞪口呆地看着他，无心把一根树枝递给他道：“来，动手啊。”
言绍圻接过树枝，手都有些抖，道：“你……你武功这么好！”他想起方才自己用铁尺对着无心，若无心真是那缉犯，只怕自己้一条小命已经送掉了。他年少气盛，只道自己้的武功天下无敌，方才见无心年纪与他相差ๆ不多，很有轻视之意，此时才感到เ实在是天外有天，人上有人。
无心道：“我这两手三脚猫功夫可不成，我认识个和尚，那才真正算得上高手。唉，闲话别ี说了，天好像要下雨，快点干吧。”
两人把树枝插到เ地上那人身下，齐齐用力，那人一下翻了过来。这人脸刚ธ一朝上，无心和言绍圻两人都惊叫了一声。他们只想这人只是寻常死尸的脸，哪知一翻过来才现这人的眼上、鼻子上、嘴上、耳朵上竟然都糊了个泥团。那泥团一块块都是圆圆的，定不会是因为ฦ脸贴在地上而沾上的泥块。两人相互看了一眼，言绍圻抢先道：“他是被杀的！”
鼻子和嘴蒙上泥块，自然会憋死的。无心却摇了摇头道：“不是，这是九柳门的龟息术，这人用泥块闭住七窍一样可以用周身毛孔呼吸。看他面色青紫ใ，只怕是因为中毒而死。”他又抓了抓头皮道：“只是死了的话怎么会没有魂魄？”
言绍圻也不知无心说的“九柳门”是个ฐ什么เ东西，这时天色越来越暗，突然间，一道闪电划破天空，他叫道：“要下雨了，我们去躲躲雨吧，来，抬他进去。”
无心道：“好。”他看看地上的尸，尸身上也全是泥土，他实在不想去碰，道：“放在这儿吧，等仵作来之前我们还是不要动。”
言绍圻道：“也好。”他也不想碰，听无心还讲出理由á来，自然是从善如流了。
两ä人一躲进破房子里，雨便落了下来。言绍圻一进门便叫道：“这么臭！孔得财死到เ哪儿去了。”
无心道：“多半已经死了。”
“死了！”言绍圻跳了起来，“他一个孤老，怎么死的？”
无心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你看，门上有些血迹，而这门上的门闩也搭拉着，多半是他在开门时被杀，尸身被拖走了。”
言绍圻闻言也摇了摇头：“若是拖走，门槛ນ上准会沾着血迹的。可这门槛ນ上干干净净，准是被人扛走的。”
无心道：“那人要扛走尸体做什么เ？”
言绍圻道：“谁知道。说不定孔得财根本没死，那ว人是他杀的，他畏罪逃走了，总不会死人自己跑掉吧。”
他只是顺口一句，无心却浑身一震，道：“对啊，有可能。”
言绍圻叫道：“什么可能，死人还会走么เ？死人是……”
他的声音突然停下了，眼里也露出恐惧之极的神色。无心奇道：“怎么เ了？”他还只道自己脸上有什么异样，伸手抹了把脸，言绍圻却指着他身后道：“死人……死人走了！”
无心回过头从那破窗子里看出去，却见有个人正摇摇晃晃地从草丛里站起来。他大吃一惊，走到窗边。此时已看得清楚，正是那ว具死尸。这死尸身上的衣服已经被雨淋湿了，紧ู紧地贴在身上，他脸上的泥团也已๐被雨水冲掉，露出的脸青里透白，根本不像个ฐ活人，一站起身，也像喝醉了酒一般摇摇晃晃。
言绍圻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方才乍ๅ见死人站起来，吓了一大跳，此时却已平静如常。湘西乡里妖异之事传闻极多，言绍圻虽不曾见过，却也听得多了，就算死人复活也不过如此。
无心沉吟了一下道：“看这山坡上死了那么多野兔老鼠，多半是中了邪ิ气而死，恐怕有人曾在这儿施毒，这人为了避开危险，用九柳龟息术闭住七窍，哪知施毒那ว人功力太高，他的龟息术仅能护住心脉，周身已遭毒物侵入，成了这么个ฐ半死不活的模样。”
若是先前那ว道士听到เ，定会大吃一惊，因为无心说的已是八九不离十了。言绍圻想了想道：“那他到底是活的还是死的？”
无心道：“周身已遭毒物侵蚀，连脸色也成了这个样子，自然是死了。不过这人也算了得，还护着心脉ำ，怪不得魂魄未散。”
言绍圻道：“那他还有没有救？”
“十停中，大概ฐ还有不到เ一停的机会。”
言绍圻叫道：“那还不快去救他！”
他有点怕死人，活人却是不怕的，马上冲出门去，也没注意到无心还有话说。外面雨已下得很大了，秋天下这等暴雨已不多见，一到外面，言绍圻便被雨淋得湿淋淋的，他跑到เ那人身边还有五六尺远的地方，却又不敢再上前。
这人身上一淋雨，一身的衣服斑斑驳驳的都是泥迹，脸上也有泥痕，整个ฐ人都没有人样，站在那ว棵大树前，只有三分像人，七分更像个吊死鬼。言绍圻有些迟疑，不敢再靠近，离得远远地道：“兄台可好，要帮忙么？”
这人摇摇晃晃地站立不稳，两只手也在乱抓，听得言绍圻的话，猛地转过身来，和他打了个ฐ照面。言绍圻见他的眼睛也变得血红，不由打了个ฐ寒战，忖道：“这人到เ底是死是活？”他还没想通，身后无心已๐在叫道：“快闪开！”
说时迟，那时快，这人突然抢步上前，一只手横扫而过，言绍圻吓得呆了，只觉一股厉风袭来，百忙中猛地一低头，这人的手从他头顶掠过，一股带着腥臭的劲风刮ุ得他头皮麻，又重重打在边上树干上，“啪”一声，那ว棵足有一抱粗的大树也猛地一震，树身上被击出个掌印，满树叶子也如天花乱坠，纷纷洒下，这人的手臂已不似血肉之ใ躯，倒如同铁ກ铸的一般。一击之下，这人的手臂又反转扫来，言绍圻已吓得呆了，见手臂又扫到跟前，他刚才弯腰躲过一击，此时正在伸直身子，眼看这人就要扫到เ他腰间，再弯已来不及了，无奈之下，猛地一提气，人已拔地而起。
“呼”地一声，雨珠也被这人扫得四处飞溅，言绍圻跃起了有五尺许，这人一臂已๐从他脚下掠过，他还没来得及松口气，这人的左手又已๐猛地向他抓了过来。
这等招术空门大开，言绍圻习武多年，虽然和人动手并不多，但身法已是顺极而流，也不多想，一脚已๐飞出，踢向这人面门。只消เ这人一闪，他这一抓自然抓不到เ自己้了。哪知这人根本不躲不闪，仍是直直抓来，言绍圻的脚先踢到เ他脚๐上，“砰”的一声，如同踢中了一块巨石，这人浑若不知，已๐一把抓住了他的小腿，言绍圻只觉像是被一把铁ກ钳夹住一般，下面的高妙身法再用不出，一下便摔了下来。
此时无数落叶已将两人裹住，言绍圻眼前只见一片暗绿色，也根本看不清。他一落到地上，小腿还被这人抓着，心中已๐是纷乱如麻，暗自道：“这人不知道我是公差么？”但这人显是不管他言绍圻是不是公差ๆ，抓着他的小腿正向后拖。这人的力量大得异乎寻常，言绍圻的手在地上胡乱抓着，一把抓住了一截树根，他两手攥住再不放手，只觉浑身骨节被拉得“咯咯”作响，像是马上便要拉断。正自惊慌，却觉身后有一道白光闪过，这人出了一声厉叫，声音也更似一头异兽。
抓着他的那股大力一下消เ失，言绍圻直直地摔在了地上。地上的泥已经被雨水打湿了，他摔得满脸都是污泥，只觉浑身仍是说不出的疼痛，手足并用地爬了两步，惊魂甫定，回过头来，却见无心提着剑正站在他边上，面色凝重，脚下不丁不八，左手提在胸前捏了个剑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