槿汐淡淡提起纯元皇后的旧ງ事，我也只淡淡听过，并不肯计较。
槿汐用手暖着我的手，她的手也是冰凉红肿的，连同浣碧，三人齐齐冻疮发作，累累如珊瑚珠。浣碧苦中作乐，有时玩笑，&ุldquo;这双手长满了冻疮、红的青的紫的，我只当戴了个多宝戒指，红的是珊瑚，青的是绿玉翡翠，紫的就是紫瑛石。”๙
我一颗心吊起的心这才稍稍放下，笑一笑道：“๙的确也是我过分紧张了，叫姑姑见笑。敬妃娘娘的阅历老道与沉稳，我是放心的。”
芳若晓得瞒不过，只得道：“当时祺ຘ嫔小主也在。正因为ฦ祺ຘ嫔小主说了句‘孩儿家都长得像极了父母双亲&ุrsquo;，皇上当时并没说什么，许是敬妃娘娘也想勾起些皇上对娘子的旧ງ情，所以说了这一句，惹得皇上立时发作了起来。”๙
自入甘露寺以来的日子，我其实甚少哭泣。难过与悲愤一刻๑也没有减轻，对爹娘与哥哥的思念与担忧亦是与日俱增。然而眼中却是干涩的，如同一口已经干涸的枯井，唯见青苔厚密十丈，却无一点波澜涌ไ动。难过到เ极处，成日里亦只是望着发黄的窗纸发呆，这样呆坐着，往往就是一日的辰光。有时连浣碧也看不过眼，劝道：“๙小姐这样憋着是要憋坏了身子的，不如哭出来痛快些。”๙
我一时说不出话来，只得摆摆手。浣碧四处找不到安神的汤水，只得泡了一盅滚烫的开水，轻轻地吹着，慢慢给我喝下。浣碧忧心道：“小姐一直这样梦魇不止，又没有安神定心的药可以吃，这样长久下去，身子什么时候才能好起来呢？&ุrdquo;
浣碧欠身笑道：&ุldquo;๙有劳了。”
我略施一礼ึ，扶了浣ã碧和槿汐一同随着她们走。绕过甘露寺的正殿和侧殿，又走了许久，方แ见几间低矮平房，引了我们进去道：“这是几位以后住的地方แ，可先将随身的衣物放了休息片刻。&ุrdquo;
我合上经书，笑一笑：“你说的是，他多年的心意我也感激。为ฦ了说得让他能接受些，我可是绞尽脑แ汁把多少年的旧ງ事都想起来了。”
槿汐亦笑，&ุldquo;前两ä日看娘子呆呆地坐着，浣碧还以为ฦ娘子会答允温大人呢。&ุrdquo;๙
我一笑置之，“怎么เ会？若是要答允，我从前就不会进宫。尽管时移事易，但是人的心性是不会改变的。&ุrdquo;
槿汐道：“温大人，确实不是适合娘子的最好人选。因为…&ุhellip;”槿汐笑一笑，“他的情意总是不合时宜。”๙
“不合时宜？”我仔细回味，也笑了，&ุldquo;一回是进宫前，等我确定了是选秀的人选，他才来对我说叫我不要去选秀，他要来提亲；再后来两回是在宫中ณ，更是不可能；还有便是如今了……”我心下凄楚，&ุldquo;๙我如今的心境，怎会去想这些事？”
槿汐了然，“๙所以温大人不如不说，彼此都有见面说话的余地。他不明白，娘子若真喜欢他，当日就不会被送去选秀，早早ຉ就会与他有婚约了。&ุrdquo;
我举ะ袖，向她道：&ุldquo;那你那ว日还说对我温实初ม情意感人，十分少见。”
槿汐温顺地垂下双眸，微微一笑，“๙奴婢不过是说实情。只是娘子与奴婢都十分明白，感动自是归感动，与感情是分毫无关的。娘子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不会为了感动而勉强自己。”
我问：“浣碧呢？&ุrdquo;
“知道午后温大人要来，和奴婢一样，寻了个由á头出去了。”
我扬一扬眉，“那丫ฑ头这次的心思仿佛想差了。她或许以为我会应允温实初ม。”
槿汐的笑温暖而平实，“奴婢知道娘子一定不会应允温大人。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是其一，更要紧的是，若为ฦ躲避一时艰辛而曲折心气，就不是槿汐一直认识的甄娘子。”她的眼神清澈而明了，“娘子对情意的坚持与珍视，是娘子最可贵之ใ处。&ุrdquo;
我与她相视而笑，“若说了解我，还是槿汐你。&ุrdquo;
话音未落，浣碧已经走了进来，见只有我和槿汐在，好奇道：&ุldquo;温大人走了么เ？小姐可怎么เ对他说的？”
我与槿汐交会一眼，俱是会心笑了。
几日后我再去浣ã衣，听到的闲言闲语已๐经大大减少了。这一日趁着中ณ午天气和暖，独自抱了大筐衣物去溪边浣洗。与温实初ม把话说得坦白清楚，自己也大大松了一口气。仿佛心上一块巨石放落了下来。
到溪边时只闻溪水潺潺叮叮，有水花四溅的声音，却只有莫言一个人在。
她见我独自而来，瞟了我两眼，淡淡道：“๙你今日好似心情不错。”๙
我不自觉地抚一抚脸颊，笑道：“是么？我自己้倒不怎么觉得。”
她“๙嗯”๙了一声，双手甩脱鞋袜，一脚๐跳进了溪水里。我惊叫道：“冷不冷？快上来，冷水里站不得的。”
莫言朗声大笑道：“怕什么เ！这又不犯了寺规的。”说着伸手来拉我，&ุldquo;๙来来来，你也下来，可凉快着呢！”
我笑得不止，终究力气小，被她扯了下去。溪水凉津津沁到皮肤上，像是有小鱼的嘴轻轻啄着，庠庠地只觉得松弛而畅ม快。到底还在春日里，凉了片刻就有些受不住，两ä人嘻嘻哈哈扯了手又跳了上岸。
她拍一拍衣裳๙，似笑非笑道：&ุldquo;๙宫里那太医好几日不来了，你倒反而没了心事。&ุrdquo;
我一笑以对，淡然道：“๙我的心事原不是为了他。&ุrdquo;
她头也不抬，只利落抛下一句话，“我瞧着你的心事是如何应对他。他不来，你不必应对他，自然没了心事。&ุrdquo;
我听她这样快人快语，不由“๙扑哧”๙一笑，算是承认了。于是随手摊开了衣裳๙，撒下一把皂角粉，只专心致志搓洗了起来。
莫言在寺中群尼中ณ一向独来独往，并不合群，又生得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所以寺中众尼也从不敢为ฦ难她，更不敢叫她干什么粗重的活计。所以莫言只需看顾好自己้即可。
因而，她很快洗完了自己手边的衣裳，然而她也不走，随手拿过我筐中ณ的衣裳๙，搁在大石上一击一击地举棒子敲打着。她的手势极为熟ງ练，敲打衣裳的力道不轻不重，也不溅开水花来，像是做惯了活计的主妇。
我也不理会，只见碧清溪水透明得如绿带横亘柔软摇曳，轻跃着漫过溪边青草流去了，亦觉得心情舒朗了不少。
如此默默相对，她忽然低着头闷闷道了一句：“๙你很好。”
我一时不能会意，脱口道：“๙什么？”
她停下手中的动作，看我一眼，道：“你没喜欢那ว太医，很好。&ุrdquo;
我哑然失笑，“如何说这样的话呢？”
她微一出神，目光有一瞬间的森冷暴戾，狠狠从唇齿间逼出几个字来，像是吐出一口让人恶心的浓痰来，厌弃地唾出去，甩了老远还掷地有声，&ุldquo;臭男人都不是什么เ好东西！”๙
我&ุldquo;๙啊？”了一声，却也不敢笑，更不知该如何回应。
莫言直截了当道：“๙好比那个太医，他对你可不是什么เ寻常来看失宠的主子的心，你自己晓得。男人啊，得不到เ你的时候总是千方百计死皮赖脸地赖着你讨你喜欢，一旦ຆ得到了，甩开你就像甩开破鞋似的，哪里还记得对你用过多少心，尽过多少力，全忘到九霄云外去了。”她一口气说完，话说得太急，呼呼地喘着粗气。
我沉默着，手指划过清凉的溪水，那种沁凉的意味，透过肌肤直沁入心里去。我定定望着她，带着质疑的口气，&ุldquo;你…๙…๙”
她拍一拍手，仰头看着明媚若金的阳光，强烈的光线逼得她微眯了眼睛，她的声音是幽微的一线，似一根尖锐的细针，闪烁着逼仄而寒冷的光泽，缓缓逼近：&ุldquo;不怕告诉你，我是半路出家的。&ุrdquo;
我点头，“我晓得，若是自幼出家，不会这样格格不入，亦不会这样性子急躁。”
她眉毛一扬，大声道：“不错。我嫁过人，生过孩子才到เ了这甘露寺出家修行。&ุrdquo;莫言望着溪水出神，偶尔抠一抠石缝里的苔藓，那ว样幽绿暗沉的颜色，仿佛她此刻๑的心境，“我是性子急躁粗鲁，然而年轻未嫁人时谁不是好女儿来着，性子温柔沉静又腼腆ດ。只不过嫁人之后心力交瘁不说，若碰上丈夫不好，婆家苛刻，只怕再好的珍珠样的女儿家也被生生磨成鱼眼珠了。”
其实仔细看莫言的容色，也不算难看的。即便岁月的风霜与眼角的戾气已๐经无法遮盖，然而下颌柔美的弧度却依然有着别样的风韵。可以想见若时光倒退二十年，她的容貌亦是十分清秀可人的，想来也得到เ过不少男ç子的爱慕。
“๙那ว么เ你又为何出家？”๙
莫言不假思索ิ道：“嫁错了人！我与他本是门当户对，都是出身普通农家，又是邻村居住，从小就相识的。没嫁给他之ใ前他待我好，我又会一手纺纱的手艺，能帮助操持家务，他便欢天喜地的娶了我回去。后来我年纪大了，又连连生了两个ฐ女儿，臭男人嫌弃我不能为ฦ他生个传宗接代的儿子，又养不起两个ฐ女儿，小的一出生，就把她活活溺死了。我气不过，又伤心，和他争吵了两句，他便要赶我出门，婆婆和小姑不仅不劝，还煽风点火、挑拨离间，又说要替他找一房年轻会生养的新า媳妇。我一怒之下就带着大女儿出来了，连休书也不曾要。一个女人，生不出儿子已๐经被人嫌弃，又没有什么本事，只能拖着女儿到寺庙里来求一口饭吃。&ุrdquo;
她说完，眼角隐隐有一点泪光。然而语气却是平淡而疏ຕ离的，连自身的愤怒和不甘亦是淡淡的不着痕迹。这样的平静，想必亦是伤心到เ底了。我听得心惊肉跳，如何能让一个男人亲手溺毙自己้刚ธ出生的女儿，何其残忍啊！我心中亦难过，于是好言劝道：&ุldquo;๙你别伤心…๙…”
莫言使劲一昂头，迅速抹去眼角泪水，截断ษ我的话头，狠狠啐了一口轻蔑道：&ุldquo;๙呸！臭男人配让我伤心么！做他的春秋大梦去。”
我心中伤感，亦有些欣慰。莫言连生两ä女被夫家嫌弃，扫地出门。而我却庆幸我的胧月幸好是女儿之ใ身，才能在宫中安安稳稳生存下去，避过多少人的明枪暗箭。可是若我还在宫中ณ，还是妥妥当当地做我的莞贵嫔安享富贵，只怕我也会暗自遗憾我的胧月是女儿之身吧。
我暗自压下心绪，想起一事，问道：“你说你女儿跟着你出来了？&ุrdquo;
莫言“嗯”一声，冷笑道:&ุldquo;你以为甘露寺是什么好地方，那ว些尼姑们瞧不起我出身贫寒，能收留我一个已经是莫大的恩典了，我便想尽办法安顿了女儿在山下寻了份工ื做，也算能互相照ั应些。我初来时还好脾ຆ气些，她们平日里冷嘲热讽刁难欺侮我也都忍了，有一天我终于忍不住，砸了寺庙里百来斤重的一个ฐ大水缸，从此没人敢再欺负我了，到底是人善被人欺，柿子捡软的捏。”她慨叹着拍一拍手，向我道:๘&ุldquo;你也忒好脾气了些，由着她们欺负。”
我笑一笑，道:“你还有个成年的女儿可以依靠，反正在寺里也是赤条条单身一人，没什么好怕的。而我呢，我是从宫里出来的，甘露寺是我最后的容身之所，若离了这里，我当真也是无路可去了。何况还有浣碧和槿汐两个，又要被我拖累了。”๙
莫言若有所思，点一点头道：&ุldquo;也是的。那真是委屈你啦！&ุrdqu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