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丽花的外婆上过大学，她那岁数的女人能上大学，绝对凤毛麟角。不过大学也没毕业，还是在上大学的时候，就嫁给了外公，藏丽花的外公当时已很能挣钱，神气十足地对外婆说，别ี上什么เ大学了，你不是学的家政吗，用不着再学了，就在家给我教育孩子吧。藏丽花常常要说，外公外婆年轻时，从来就没缺过钱，就算外公不能ม挣钱，光是外婆的陪嫁，也可以白吃白喝很多年。
丈母娘说：“她心里不喜欢我，她这人，谁也不会喜欢。”
黄效愚不说话，低着头。
“我真觉得像开玩笑，怎么说结婚就结婚了，”我知道他不是个喜欢开玩笑的人，还是忍不住要问“你们真准备结婚了？”
工ื艺美术厂的老师傅有一种过硬本事，只要是字帖ຆ上能有的字，反复摹写几遍，就可以以假乱真。刚工作那ว几年，黄效愚似乎很满足自己的生活状态，每天要面对写不完的字，从来都不会觉得厌烦。一段时间，他最好的老师已不是学养丰富的邵老先生，而是厂里一个姓庞的老师傅，黄效愚一心想成为庞师傅那ว样的奇人，写什么像什么เ，想怎么เ写就能ม怎么写。大也能ม写，小也能ม写，只要多看几遍，大小收放自如。
恢复高考的时候，我曾想拉着黄效愚一起报名，特地跑到他们厂去找他，苦口婆心地劝，希望他能与我一起复习功课。我绝对没想到เ他会拒绝，当时他正在往一件漆器上描字，听了我的话，手上的毛笔依然举着，犹豫了一会，说自己้对上什么เ大学一点兴趣都没有。
黄效愚说：“我们学什么เ呢，学理科，学文科？”
我兴致勃勃地说：“当然是理科，我们学医怎么样？”
黄效愚再次强调他对当医生毫无兴趣，除了写字，什么เ都无所谓。他说只有像朱亮那样的人，才应该去学医，因为ฦ朱亮喜欢针ฤ灸，天生就是个ฐ赤脚๐医生，是那种不穿鞋的医生，他去读了医学院，有了正经八百的文凭，就可以把鞋穿起来了。黄效愚的判ศ断ษ还真没有错，朱亮果然就报考了医学院，而且真考上了，毕业以后，他在一家大医院待了两年，又去美国留แ学，后来就留在了美国，听说医术很高，能ม挣很多很多钱，已进入了美国的富人行列。我的劝说对黄效愚没起一点作用，这时候的黄效愚，根本就听不进我的话。
几个月以后，我和朱亮被安排在同一个考场参加考试。看考场时，我们正好遇上，听说我临ภ时改报了文科，朱亮有些想不明白，问我为ฦ什么改填了志愿，又问我黄效愚为什么เ不报名，说你们关系那么เ好，为ฦ什么不说服他一起考大学。
黄效愚对书法的迷恋，直接影响了我们的友谊。自从开始全身心地投入练字以后，他完全变了一个人，对是否还有我这个朋友：已经不太在乎ๆ。我们刚开始成为好朋友的时候，通常都是他迁就我，听我的话，都是他来找我玩，无论做什么事，都是非常在乎ๆ我的意见。对书法的迷恋，彻底改变了他的性格，他的整个身心都陷入其中，以至于我每一次去找他，他似乎ๆ都在做与写字有关的事情。
友谊有时候就是一种习惯，被惯性推着往前走。在我做小工ื人的日子里，因为没什么新的朋友，尽管黄效愚常常心不在焉，我也只能ม去找他玩，有什么话也只能ม向他倾诉。他们家有两处房子，其中有一间靠着街边的房子，很小，很操湿，黄效愚就独自一人住在这里，里面全是他写的字，非常整齐地堆放着，一排又一排，足足有桌子那么เ高。墙上也挂得到处都是，黄效愚告诉我，他的工资都用在写字上了，而且还特别说明，有很多纸还是他从厂里顺带回家的。
“成天这么写来写去，”我有点想不明白，说“有什么เ意思？”
黄效愚说他也不知道有什么意思，反正就是觉得喜欢写，一天不动笔就难受，一天不写字就觉得欠缺了什么。他的脑子里已๐经让各式各样的字给填满了，一闲下来，就会想着这字应该怎么เ写，不应该怎么写。我去找他聊天，他总是要让我看他写的字，我又不懂ฦ字的好坏，结果就是对照原帖ຆ，只要写得像就是好的，只要写得像就是最高境界。那ว一段日子，差ๆ不多每个月，我都会去黄效愚的小屋玩一次，聊聊天，看看他新写的字，然后再发发牢骚。
如果不粉碎“四人帮”不恢复高考，我们的生活大约就会永远那么固定下来。天天一大早去上班，傍晚天黑了再回来，今天是明天的重复，后天又和明天没任何区别。闲的时候看看，只能看小说，好在家里还有许多外国小说。没有看得上的女人，更没有女人看上我。黄效愚对现状很满意，我却非常讨厌自己้机械单调的生活。
考上大学以后，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我和黄效愚几乎没有什么来往，我们像两股道上跑的车，各行其道，各走各的路。我已๐没那个ฐ闲工夫再去打扰他，到了大学二年级的时候，也就是上世纪的八十年代初，他突然神情沮丧ç地出现在我宿舍，憋了半天，说有话要跟我好好谈一谈。他的神态让人感到很意外，我很吃惊他会来找我，当然更为ฦ意外的，是他冒冒失失地来找我，竟然是为了要考大学。
我不明白为什么，十分好奇地问他：“怎么熬到现在，又突然想到เ要考大学了？”
这事有些不可思议，也不可理喻。早ຉ知今日，何必当初ม，当初苦口婆心地劝他，他不肯考。现如今一转眼，两ä年的宝贵时间都过去了，黄花菜也凉了，要想跟准备充分的应届高中考生竞争，他肯定不是对手。事实就是这样，黄效愚匆匆备考，匆匆参加考试，结果名落孙山，分数差了一大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