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说吧，房间》
南帆
也许，林白的即是让人们恢复一个字眼的本来涵义：“体验”——躯体的经验。许多时候，人们感到林白的小说触了什么，甚至让人们感到了锐痛、窒息或者恶心。人们无法利用“”或者“文化”这样的宏大概念给予解释；人们毋宁说，个人的躯体经验突然苏醒了。换言之，个人的躯体经验某种程度地成为“历史”与“文化”的注释。这个意义แ上，林白的长篇小说《说吧，房间》是一个重要的例证。
《说吧，房间》并没有包含一个特别的故事。如同林白的其他小说一样，人们从一系列ต扑克牌式的片断之中清理出某些故事段落：解聘，失业，南下，写作，困窘，家庭——这即是小说的全部。然而，人们清晰地感到เ了这部小说的特殊重压，因为人们不得不用躯体承受所有的故事。不难看到เ，个人的躯体经验大量进入了小说的叙述，种种隐而不彰的生理反应得到了记录。这意味着，叙述者是以感官、皮肤和骨骼承担这个解聘事件。
人们所熟悉的文化传统之ใ中ณ，躯体通常是叙述回避的对象。文化的功能之一即是，分散人们对于躯体存在的过分注意。人们让种种快感与痛感在躯体内部流窜，躯体的秘密颤动不该任意地公之ใ于众。躯体如何进入公共视域。这将涉及一套繁复的文化观念，诸如服饰、礼仪、习惯、表情、举ะ手投足的规范，如此等等。至少在目前，躯体不能直接显示自己้的存在，躯体只能ม转换为ฦ某种文化产物进入社ุ会流通。某些方面，躯体仅仅存活于一系列抽象的词汇之中ณ，如果这些词汇被还原为具有体温的血肉之躯，许多人将会感到触目惊心。林白曾经写出了裸足踩入水田而产生的震惊之感——一种冰凉、滑腻、黏稠、彻底封死和全部占有的感觉。人们惊奇地身临其境；林白描写某一个脾ຆ气暴躁的小领导能ม够在骨骼之间发出塑料的声音，他的毛孔散出了塑料烧焦的气味，人们接受了这种有趣的修辞；然而，林白肆无忌惮地公开卧室里面种种成功与不成功的性经验，轩然大波理所当然地呼啸而至。
《说吧，房间》试图向人们所熟悉的文化传统表示某种异议。林白试图证明，躯体不可能ม蒸发在“历史”与“文化”的重重帷幕背后，躯体的感觉有理由构成“历史”与“文化”的某一个局部，哪怕是极为ฦ微小的局部。这样，《说吧，房间》不再是解聘事件的社会学分析，《说吧，房间》可以解读为ฦ一个宏大的社ุ会学事件内部ຖ躯体感觉的重新书写。于是，失业就是一块锐利ำ无比的大石头砸碎了玻璃制造的胸ถ膛，母爱就是手指背在女儿柔软的牙龈触及尖尖的牙齿，求职的尴尬就是在某个部ຖ门的负责人面前将自己的身体和内心变成蜂窝状的物质，产后乘坐公共汽车就是让汽油味、铁ກ的气味从乳房张开的毛孔之中ณ进入身体，命运的现身就是来自地板和天花板的类似于窃窃私语的噪音，人工流产就是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用身体的姿ู势服从一个ฐ粗暴的指令：把两腿叉开…的确，这里没有出现更多的精神涵义，没有出现“生存或者不生存”这种哈姆雷特式的深奥问题，没有遇到加缪那ว种是否自杀的沉重追问。这里只看到เ了一种世俗的迫力，逼在人们背后的仅仅是鸡蛋的价格，女儿进入幼儿园的额外收费、房租和以备不时之需的医疗费用。然而，这种世俗的迫力成功地让一个ฐ人产生了走投无路的巨大沮丧。所有的躯体器官都在这样的沮丧ç之中ณ萎缩。在我看来，这不是表明林白拒绝灵魂的主ว题，这毋宁说是将小说的主题提前到这里：主人公的精神还没有遭受拷打，她的躯体已经被击垮；换一句话也可以说，她的精神焦虑已经提前表述为ฦ躯体的不适和紧ู张。这个意义แ上，《说吧，房间》不是一个习以为常的通俗故事，它引出了一个新า的声音——躯体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