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眼睛
结婚的日子定在腊月二十八，到了腊月二十六，阿昌才从东莞赶到家里。反正家里早把一切置备周全，只等阿昌回来换上新郎官的衣服，再去把新娘子接进门就行了。村里的年轻人结婚都这么简单，不是把以前那套礼ึ数忘记了，是没有大操大办的心思了。人人都在外面打工ื，家中的婚礼不过是民政局登记仪式的扫尾而已，短短几天过后，婚床余温犹存，新人又不见了踪影。
阿昌的新า娘是个例外。阿昌准备让新娘留在家里，家里只有个老娘。娘说，无论如何，你们先给我留แ下个孙子再走。
新娘名叫阿玉，不是本村的，离阿昌家少说得有五六十里。阿昌娘说，远点好，隔得近是非多。阿昌对阿玉也很满意，他还是年初ม回家时见过她的，那是初春，阿玉穿件绿色的小薄袄，系着淡黄色的围巾，在媒人的陪伴下，轻轻巧巧地走过来，阿昌顿觉神清气爽。等走到เ近前，阿昌呼地一下就掉进那双眼睛里去了，她的眼睛又大又圆，像两颗黑黑的玻璃珠子，还像两口漆黑的深潭。阿昌一直喜欢大眼睛的姑娘，可能跟他自己是小眼睛有关，他不但眼睛小，还是近视眼。刚下学那阵，阿昌娘很有些埋怨。搓牛尾巴๒的人，还要戴个ฐ眼睛！早知道是这样，就不去读什么书了。阿昌听了，赌气摘下眼睛，可过不了一会儿，他又不得不戴上了，不是把种子撒错了地方，就是割漏了几根稻子，不等娘埋怨，他自己已经不好意思起来。阿玉对阿昌似乎也很满意，三年前，阿昌就去了广东，虽没挣回多少钱，人却差不多脱尽了土气，衣着新鲜，又戴副眼镜，乍一看，几乎有点城市小青年的味道。
他们第一次见面就大致定下了结婚的日子。这也是近几年慢慢兴起来的规矩，姑娘小伙子们总是不在家，难得在家待几天，不是火结婚，就是火怀孕。阿昌还算是节奏慢的，有些人从相亲到เ结婚，不到เ一个月就搞定了。没办法，好不容易在外面找个工ื作，耽搁的时间稍长一点，人家就把位置给抢跑了。
阿昌租了一辆中巴去接亲。阿玉居然在瑟瑟冷风中穿了件婚纱，外面罩一件仿皮草坎肩。婚纱也是这几来兴起来的，起初老人们看不习惯，是办喜事，怎么能穿一身孝呢？但在潮流面前，老人们总是不堪一击，不管他们怎么反对，镇上婚纱店的生意还是越来越好，姑娘们都是看着电视长大的，有些还在城市的车间和廊里呆过一些日子，她们相信电视，电å视里说婚礼是什么样的，她们就认为婚礼是什么เ样的。老人们成天呆在家里，对外面的世界还有什么เ权呢？
阿玉老早就在婚纱店里看中了一款，提前半个月下了租金，她怕到了腊ຘ月，回乡结婚的人太多，被人家租跑了。阿玉悄悄告诉阿昌，她这一款是婚纱店里最贵的，五十块钱一天。阿昌说，冻病了别怪我。阿玉说一点都不冷，说完掀起裙ำ摆，里面居然穿着薄毛裤。新娘妆也是在婚纱店化的，在眼影和睫毛膏的衬托下，那ว双眼睛越显得又大又黑，两排睫毛像两ä把小扇子，忽闪忽闪的，阿昌看得呆了过去。阿玉不好意思起来，看什么เ呢看什么เ呢。阿昌装模作样提出一个ฐ问题来，睫毛怎么变蓝了？阿玉说你别管，现在都兴这种颜色。阿玉说着就要揉眼睛，旁边一个姑娘提醒她，别把睫毛揉下来了。阿玉说没办法，实在忍不住了，昨天就开始痒。她伸出一根小指头，小心翼翼地揉。揉完了，又掏出小镜子补妆。阿昌现她一只眼睛有点红。
正月初五阿昌就得走，这当中还要过年，小两口还没亲热够，阿昌就不得不咬牙去坐火车了。阿玉有点不高兴。这算什么工厂，年都不让人好好过。阿昌说，春节只放七天，这是国家规定的，等我赶过去，刚ธ好是初七。
阿玉送阿昌去火车站。阿昌说，等我有了住的地方，就给你写信，让你过去玩玩，现在不行，现在我们十二个人住一间屋，臭哄哄的像牛栏。阿玉说，以后再说吧，刚ธ刚过门，就想着跑出去玩，娘会不高兴的。阿昌说那ว就先把她哄高兴了再说，她很好哄的，嘴巴甜一点就行。阿玉一边点头一边拿湿手绢沾眼睛，她的眼睛越来越不舒服了，红得像兔子眼，还不停地淌眼泪。阿昌说，记得去镇上医院看看，不要老是揉，手上有好多细菌的。阿玉说，医院也要过了初七才上班，今天早上我已经用盐水洗过了，还是痒，又痒又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