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俭对丫头、小环铁嘴钢牙地咬死这句只有一点儿真实的话：多鹤自己要下到江里那块大礁石上去——很多人都下去啊——然后就走失了。丫头听了这话，把自己哭睡着了。七岁的孩子对所有事情都抱绝对希望：人民警察过几天会把小姨找回来。爸爸、妈妈也会把小姨找回来。小姨ถ自己้会去找人民警察。对七岁的一颗心灵，天下处处是希望。所以丫头早上起床，还会照样刷牙、洗脸、吃早饭、上学。至少从表面上是看不出她对“小姨ถ走失”这件事有什么怀疑。
丫头还看着他。他看出她那饱满嫩红的嘴唇里面，关闭了上百个ฐ“气下”。她的眼睛是他的，但眼光不是。是多鹤的？他好像从来没注意多鹤有什么样的眼光。一个哆嗦，他突然明白了。她的眼光是她外公，或许祖外公，也或许舅舅、祖舅舅的，是带着英气和杀机的那ว个ฐ遥远血缘的。
又过一阵，小彭和小石来张家，发现张家也做了准备，张家的小姨子不声不响把两双木拖板放在他们面前。他们觉得张家的小姨子就跟没长脸蛋似的，看见的总是她的头顶，要不就是她的后脖颈。
等到双胞胎大孩二孩出了满月，张俭把两张木床加宽了，还是做成炕的样子。大孩二孩跟多鹤睡小屋，他自己、小环和丫头睡大屋。偶尔来个厂里的人和张俭副组长谈事，大屋也是客堂。拼命干活、拼命不说话是张俭的优势，他占了这优势升任了吊车组的副组长。
几个月前，丫头和多鹤一同洗澡，她突然伸出她细嫩的食指，顺着她肚子上那条棕色的线划下去，然后问她肚子是不是从那里打开、关上。她说是啊。丫头手指划得重了一点，肚子都给她的指甲割疼了。但她丝毫不躲，让她往深处探问。丫头果然又说：“打开了，这里就会出来一个小人儿。”她笑着看她入迷的样子。丫ฑ头又说，她从里面出来，然后这里就关上了，等弟弟出来，这里又打开。她的手指甲使劲划ฐ上划下，马上就想打开它，要看透大人们扯的一切谎。
金红色的花细看花瓣上一层细绒，花蕊长长地翘出来。丫头好奇起来，眼睛完全绽开，从二孩那里来的骆驼眼睫毛就成了黑色的花蕊。多鹤常常发现自己的脸映在丫头黑得像井底的眼珠里。丫ฑ头把小环叫成“妈”，把多鹤叫成“小姨”，每回她的腮帮或手背或后脖颈痒痒地停落着丫ฑ头那双毛茸茸眼光时，她便觉得六岁的丫头不那ว么好糊弄：她六岁的脑瓜在飞转，这三个人到底都是什么关系？用不了多久，丫头会有她自己的答案。那是她们秘密母女关系的开始。
张清扫蹲在炕上抽烟，他心想老伴明明知道大孩去了哪儿。那时他们还住在虎头，他在虎头车站做锅炉工，大孩跟一帮山上下来的抗日分子混得好。后来从家里跑了，他和老婆断ษ定他是上了山，跟着破坏鬼子铁ກ道、仓库、桥梁去了。二孩那时才两ä岁。张清扫心想，要是大孩活着，这时也该有信了。
人们问二孩妈二孩挣得多不多。在炼焦厂当一级工呢，二孩妈告诉大家，一级工ื吃着拿着还住着国家的房。人们就说：二孩真有福。二孩妈就很有福的样子把自己编的话都当真了。
没有小环，他也不能喜欢上她。
从此二孩再去多鹤屋里，她总是跟他不着边际地蹦出几个中国字。“不得劲”、“一边去”是跟小环学的，还有“美死了”、“哎呀妈呀”都是小环嘻哈嗔怒的字眼，多鹤都搬进自己嘴里。不过得用力听，才能ม发现那都是中ณ国话。二孩连“嗯”也不“嗯”了，一任她自己试探，自己回答。二孩只是加紧ู了办事效率，一夜好几次。他心里恼恨自己父母，一声不吭也知道他们在催促他。
她看见多鹤弯腰拿了一块毛巾，把孩子裹了进去。她赶紧往边上一闪，她可不愿意多鹤发现她这么眼巴巴地看她们。多鹤没有看见她——她嘴里哼着的小调顺畅连贯，证明她顾不上看任何东西。她水淋淋地站起来，走到五月阳光塑成的柱子里。一个湿漉漉的小母亲，肚子的大小跟生孩子之ใ前没差多少，肚脐下面一根酱色的线，直插进两个大腿间的一大蓬黑绒毛里。那里长了有小半个脑袋的毛发，而多鹤脑袋上长了两个脑袋的头发。她的族类是个ฐ蛮夷的多毛的族类，因此在小环眼前显得更加触目惊心。小环的身子深处一阵奇怪的扭绞，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被自己所看见的恶心了。不是，分明不是恶心。这陌生族类的小母亲不知羞耻的身子让小环看见了女人是什么เ。她从来没好好地看、好好地想女人究竟是什么。她自己้作为ฦ女人是当局者，当局者迷。现在像是站在局外，看着窗内一个ฐ小小雌兽般的女人。小环苦死了。心里没一个词能把她看到的、想到的顺序起来，铺排成一个意思。她抓挠不住的意思，让个能读会写的人来铺排，大概会顺序出下面的意思：她正看着的，是个女人透顶ะ的女人——灌足浆汁的皮肉把凸处不知羞耻地腆出去，又在大腿交叉处叵测地收敛，黑暗下去。那是个黑丝绒的诱陷，黑得像谜一样深邃，自天地起始，它诱陷了多少猎手？它可不平白无故诱陷，它的诱陷全是为了最终能分娩出这么เ一团粉红的小肉肉。
小环把他一把拖回来，恶狠狠盯着他半闭的骆驼眼。他就那么เ让她盯，盯了一会儿，小环给了他一耳光。不是真打的，有一点探问，又有一点谴责怨怪。二孩二话不说，一巴掌打回来。小环明白丈夫没有喜爱上多鹤，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