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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节

我与马罗已经有过一次交往,半月前,他曾经邀请我到เ他在河滩看守庄稼的庵棚里,亲自给我犒赏过一顿烧烤包谷棒子。被他抓住严惩不贷的,是那些用麻袋偷下棒子到城里去卖钱的真正的贼;对我好像比较客气,不过是烧几个充饥罢了,他不会过分计较的。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

翻上干沟的顶端,远远可以眺见城市的灯火了。赶天明,可以步行到市区,倒是可以节约下二毛钱的车费,我们俩扯开步子,在乡๥村和城市的边沿上赶路。

我俩大步走着,心里反倒畅快,走夜路有其独特的韵味,心里一阵阵激动,像是乡村那些七老八十的老婆老汉去朝拜古庙神寺,愈接近目的地,脚下劲头愈足了,心里凝结的信仰的力量简直是无可比拟的……

我拉着惠畅在剧院后排的连背椅上坐下来。舞台上吊垂着紫红色的帷幕,一只麦克风孤零零地立在舞台前๩沿。舞台上挂着一副《向雷锋同志学习诗歌朗诵会》的红色横标,可能前几天在这儿举办过朗诵会,横标尚未来得及卸掉。

我们步行六七十华里,几乎一宿未睡,现在坐在靠背木椅上,腿脚先感觉舒服了,浑身尽管有一种紧巴巴的疲倦的感受,却仍然精神兴奋。剧场前๩头已๐经坐得黑压压一片,门里仍然涌ไ进一伙伙青年男ç女,也有中年人和老年人。从服饰和举止上判断,可以看出听讲者中有青年工人、教师和其他角色,惟独没有农民装束的人。只有我和惠畅,一眼就可以看出是从乡下赶来的农民。我和他都是家织粗布衫儿,头上落一层黄色的尘上,这是在乡村土路上长途跋涉的结果。我们没有穿袜子,脚背也๣已被尘灰污脏了。我感到拘束,又感到孤独。过往的穿戴干净的青年男女,冷漠甚至鄙夷地瞅一眼我俩两边空着的座位,走开了,挤到干净人窝里去了。

我的心里聚着的劲头,渐渐撒漏了,简直悲凉起来了。老天爷!在这个城市里,竟然有这样多的人赶来听文学讲座,可以断ษ定尚不是全部爱好文学的人。在这个可以容纳千人的大剧院里坐着的,肯定有一大部ຖ分人都在做着作家的美梦和进行着实际的努力,而终究能成为作家的,又有千分之几呢?那千分之几的幸运儿,绝对不会是我这个一身家织土布的乡下佬哇!我简直由自卑而愧悔了,真是,腰里揣着几个硬得像石头一样的包谷面饼子,居然跑了几十里路来听文学讲座!

“甭看这儿坐的那ว些人,一个个ฐ神气十足,好大派头,好像他们就是马克西姆!”惠畅撇着嘴角,斜眼很傲慢地扫视着会场,以一种嘲๦笑的口吻说,“其实比我们强不到เ那儿去!”

我不知他说这话的依据是什么?不敢全信,可是却很愿意接受这种意思的话,以及说着这种话时的情绪。

铃声响过,帷幕推开,会场渐渐静下来,一位中年人笑容可掬地走到麦克风跟前,宣布๧了报告会开始。

令人惊异的是,舞台左边走进一位风度翩翩的青年,腋ນ下挟着一只黑色皮夹,站到เ讲桌前,恰到好处地点头鞠躬之后,就坐下来,也不寒暄客气,一开口就讲起散文的概念来。他中等个头,乌黑的头,白皙的脸庞,两只聪灵的眼睛,一看就是一个博学多才的书๰生。

坐在我前排的两位中年人交头接耳,说报告人不过23岁,大学文科毕业,现在已经是省报文艺副刊â的编辑了。我仅仅比他小不过两ä岁,现在正愣头呆脑地坐在台下听他讲文学的基本知识哩!

我侧过头,惠畅正聚精会神๰地在小本上作记录,全然没有我这样的自卑。年轻的编辑口齿伶俐,语言准确,感情丰富,手势潇洒,讲得真是好极了。讲解举ะ例中,他居然大段大段地背诵起俄国一篇有名的散文来……

我们重又走在来时的南源坡根的乡๥村上路上了,午后的太阳仍有热力。在一架水车前,一头骡子蒙着眼,拽着木棍转圈圈,木棍转动齿轮,叮叮当当,清水哗哗哗从筒管里冒出来,我们在水槽里洗了脸,喝了几口清凉凉的井水,又赶路了。

“这个人讲得好!”惠畅很钦佩地说,“散文是形散而神๰不散,一句话就概ฐ括了散文的艺术特质……我看你听讲时,好像总不踏实?”

“我总是怀疑ທ自己。”我如实相诉,“我看在座的那千把人的派头,一百个中有九๡十九个ฐ都更像作家的派头,只有我不像!”

“哈呀!我和你刚好看得相反,完全相反。”惠畅扬着头,挥着手,“我看那一百个人中,有九十八个ฐ都不像作家的派头,只有你和我像。”

“有点妄自尊大吧?”

“我敢和你打赌——”

“打啥赌?”

“十年,顶多十年,我要以作家的名义,踏上这个剧院的舞台讲创作!”惠畅突然站住,紧紧盯着我,不是开玩笑,“请你记住今天这个日子,我说过这个话!”

到此为止,我平素า体会已深的他的自信的气魄,现在展到顶ะ峰了,完全可以说是狂妄了。我倒是觉得,对于我心里不知怎么形成的几乎是根深蒂固的自卑,应该接受他的一部分虎气。我掏出笔记本,当真记下了他的狂言,而且记下了时间和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