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者容颜安详,微微泛白的脸上,还带着浅淡恬静的笑容。
阖闾低头看着岐籍的尸体,怅怅地叹息。
可是一瞬间也够决定很多事情。
他不需要去想这个问题了。
那时他已经成长为一个ฐ坚忍无情的男人。
无所得,就无所失。
他凝目看去,只见小艇上仅有两人。掌船的那人身材修长,自有一种压迫感十足的气势,但全身都裹在灰色的斗篷中ณ,在昏暗的暮色里,看不清脸容。
“你们是什么人?”
他不知道自己这么做的时候,脸色因为紧张而白,舌头却很红,看起来很像是一支阴险的兽,正欲择人而噬。
他的眼睛只向着殿顶,清澈的瞳孔里空空的,仿佛他的神智正飘荡在远处,思索着什么玄妙难解碘,而眼前生的一切,其实却生在离他很远很远的地方。
但他却相信冥冥中奠道。
他洗了手,虔诚地上香。后堂传来动物濒死的呜咽,片刻后,掌管祭祀的官吏走过来,向他恭谨地呈上猪、牛、羊三牲的血。
这吴国至尊的王,只穿了件便服,头也松松地随意披散着,手上驻着伞,看着他淡淡地笑,一语不。
阖闾挑了挑眉,好笑地问:“你希望是谁?”
破了的丝绢在风里飘着,几簇花叶从破chu伸了出来,开得好不灿烂。
他皱了皱眉,心想,这残废的蝴蝶,能飞到哪里去?
他看着蝶儿拖着半边残翅,跌跌撞撞地、一波三折地飞进他卧房的窗子里去。
但是当他移到门口,就要进去的时候,却看见那ว只蝶,歪歪斜斜ฒ飞着,就到了躺在床上的承欢的头边,跌落下去。
“昨晚我叫你什么เ,你可记得?”他以少见的快乐口气,问。
阖闾俯身,在他耳边悄声说:
阖闾不甘心,于是有了专诸刺๐王僚,要离刺庆忌。
他的残暴嗜血,将和他的丰ถ功伟业一起永留青史。
他微微抬起头,望向外馆的庭院。
庭院极其洁净,除了偶尔飘下来的黄黄绿绿的树叶,不见一丝尘埃。虽然如此,那ว年轻的宫监依然默不作声地扫清每一寸路面,仿佛他生命的全部意义,都集中ณ在手底的扫帚上。
很奇怪的是,自己并不想死。因为只有活着,才能ม继续做梦。
如果像自己和家人这样无辜的人会惨遭屠戮,那他实在无法相信鬼神的存在,也不相信冥冥中的正义与天道。
他跟着他来到书房,他很奇怪为什么伍子胥会带他来这里。
伍子胥伸手指一指案几前,说:“坐下。”
承欢就坐下了。
伍子胥又说:“看看周围。”
他抬眼看向四周,只见壁间层层叠叠的,都是竹简。
伍子胥伸手,剔亮了灯火,微微一笑说:“我生平所学,都在这里。你耐心地读,几年以后,必有大成。”
“我……为ฦ什么เ?”承欢忍不住问。
伍子胥却没有回答他的话。
他一拍手,一个苍老的家人,毕恭毕敬地走进来,垂手站在一旁้。
“这是我的管家伍凡,很可靠的人。”伍子胥淡淡地说,“有什么不明白的就问他。”
承欢茫然点头。
“可是,究竟为什么เ……”
伍子胥低头看向他。
承欢一看他的眼睛,脑海ร里忽然想到,这双眼睛死了。
这不是阖闾临死前那带着些微快乐的闪光的垂死的眼。这是一双依然在睁动的漂亮眼睛,瞳孔透明,色泽浅淡,睫毛纤细。带着深深的恍若一梦的深情。但是,这双眼睛死了。
这比什么都让承欢感到痛,突如其来的剧痛。
“过一会儿,会有人来找你。到时候你就明白了。”伍子胥低声说。
2๐
他顿了顿,又问:“他……临终前,说什么?”
承欢立时知道他所指的“他”,是谁。
“可惜,不能回去见你了。”承欢一字一声地转述阖闾的话。
每个字都敲在他自己้心上。
伍子胥听了,默然良久,苦涩难言地笑了笑。
“我一直想,维持着平衡。”他说,“吴国和楚国,吴国和越国,我和阖闾。”
承欢不解。
“需要维持着平衡,有些东西才不会破裂。”伍子胥细声说。他的声音忽然失去了原本的深沉音色——那种深深压抑着感情的平静悦耳的声音,而变得单薄,“我从楚国逃出来的时候,几日几夜躲在江边的泥淖中。从那时起,一见到任何污垢,我都想呕吐。后来我倒行逆施,为家族复了仇,却也犯下了万劫不复的罪。这一切让我觉得,无法接受我自己,这个身体也好,这个灵魂也好,都无法为我自己接受。所以我想,和阖闾之间,保持着距离,是最安全的。”
“我不理解。”承欢咬牙。他只觉得自己本应该无所得也无所失。只不过一个人死去了。但是他觉得很痛,让他恐惧的是,这种痛仿佛有生之年都不会再停止了。“这种理由我不理解!难道你最后想要的,就是这个么!”
他猛然扬手,指向厅中的棺木。
伍子胥沉默良久ื。
他终于说:“我,千算万算,没有算到,‘死亡’这种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