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始!"白大褂从背后把她一把拦腰抱住,低声喝令。
"不,不,妞妞在我的肚子里,求求你别照了……"ิ她捂着肚子恳求。
"以后我们一起写小说。"
"人生不过如此,你想想一百年后……"
由于你的到来,我这个不信神的人也对神充满了敬意。无论如何,一个亲自迎来天使的人是无法完全否认上帝的存在的。你的奇迹般的诞生使我相信,生命必定有着一个神圣的来源。
2摇篮与家园
于是,即使在她朝露一般短暂的生命中,这双眼睛也只是暂时属于她,她注定要被一堵穿不透的灰墙死死罩住。
小鱼小鸟小蚂蚁也有眼睛,妞妞却没有。
人在忧愁时,走到窗户边极目远眺,会获得片刻解脱。妞妞长大了,她忧愁时的窗户在哪里呢?
妞妞已经回到那个看不见的世界里去了,那双神秘凝望的眼睛却永远留แ在了我的尘世的天空,闪烁着悲伤而美丽ษ的幽光。
二
妞妞在那短暂的生命一瞬间,竟如此欣喜而执拗地追逐光明。
快满月时,雨儿说,我们该锻炼妞妞的视觉和智能了。这个年龄的婴儿,视网膜发育正趋于完成,开始有了看的能力。她在妞妞摇篮的上方悬挂了许多彩色气球。我们哪里想到,妞妞的视网膜上有肿瘤,使她的微弱的视力对此不可能有所反应了。那些气球毫无生气地悬挂了许多日子,始终未在妞妞的视野里色彩缤纷起来。
但是,妞妞会看光。她那么喜欢看光。她满月了,我们已经知道她的病了,天天带她上医院。每回乘๖车,她总是从我怀里使劲仰起头夹,看车后窗的光亮,一路上这样看了又看,乐此不疲。当我抱着她在住宅的走廊里踱步时,她也总是抬起那双乌黑的眼睛,定定地望着大玻璃窗外布满霞光的一角天空。我往返转身,她的小脑袋就立刻随着掉转方向,继续凝望光亮,望着望着,咧嘴笑了,有时还发出一声轻轻的欢呼。
一天夜晚,她躺在床上,在她头顶后方的天花板下悬着一盏吊灯。她抬起眼睛,朝灯的方向注视良久ื,接着,甜甜地笑了。仿佛回味无穷似的,她咧着小嘴,眯着眼睛,笑了又笑,愈笑愈欢,笑出了声。然后,又使劲抬眼看,又笑,又欢呼……
其实,她看到的不过是普通的电灯罢了。可是,她那么快乐,仿佛看到了难以言喻的美的景象。
我揣摩,对于她,这的确是一个新发现,她不仅看到了光,而且也许看到了形和色。世上有这么一团橘黄色的圆形的光亮,这个世界多么奇妙。她一再抬眼去看,它仍然在那里,太好了!当她暂停看而自个儿笑了又笑时,她确实在回味,心中追想这一团奇妙的光亮,愈想愈觉得有意思,于是遏制不住地要笑。
从此以后,这盏吊灯成了她的快乐的源泉。每天夜晚,躺在这个位置上,她格外欢欣爱笑,并不时抬眼去看这团心爱的光。
赶在失明之ใ前,妞妞从一盏灯发现了一个昙花一现的美丽的世界。
自妞妞出生后,我们天天给她洗澡。她喜欢洗澡。当初在母腹中,她就生活在水里,水是她的故乡,她不怕水。每回把她赤条条提在手里,她自个儿就抬起双腿,摆好入澡盆的姿势。一到水里,小身子立刻轻松舒展开来。
洗完澡,把她裹在一条大毛巾里,搁到เ床上。她的洁净的小脸蛋神采奕奕。灯光下,合家围着她,这是一天中最欢乐的时刻。
"别看咱们有病,咱们还是那样健康,是吗?"雨儿一边给她穿衣,一边自豪他说。
每天这个时候,妞妞活泼极了。她的确健康,饱满的小身体里充满活力,饱胀的活力涌向四肢,驱使她欢快地舞动胖乎乎的小手,踢蹬胖乎ๆ乎的小腿。她躺在大床上,飞快地轮流伸出两ä只小手,在胸前造成一片欢腾。她不住地啼呻呀呀"ิ说话",啊啊欢喊。她还常常咧开没有牙的小嘴,笑得那样甜;爆发出一阵又一阵格格的笑声,笑得那样疯。世上没有人能抵抗一个婴儿的笑,我们被她的笑声带入忘忧之乡,也和她一起纵情欢笑。
"真是爱煞人哪!"雨儿常常禁不住叹道。
可是,当我们随她一同欢笑,笑着笑着,便忽然瞥见了那不祥的"猫眼"……
我站在窗前,俯视楼下,看见阿珍和雨儿推着童车,朝楼宅问那片小花园走去。她们带妞妞去晒太阳了。
雨儿的脚步是否有些迟疑?
那片小花园是母亲们的天下,她们喜欢带孩子们去那里,白天晒太阳,傍晚乘凉,彼此常常不期而遇,也就熟悉了。妞妞是这些婴儿中ณ年龄最小的,又长得可爱,每每招来好奇的围观。
"这孩子的眼睛怎么啦?"
我仿佛听见一声惊问。不,我确实不止一次地听见有人这么惊问。这正是我害怕的。妞妞的病眼似乎是一个证据,证明她像别的婴儿一样出来晒太阳和乘凉乃是一种僭越,因为她活不久,她的健康已经失去了目标和意义แ,因而也失去了权利。生下一个活不久的孩子,这不仅是一个灾难,而且是一个失败。因而我所感到的不仅是悲痛,而且是屈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