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哎，”那妇人一一应着，见这小侍还挺好说话，因又问，“讨请您一言——可知建章宫出了甚么事？陛下竟夤夜召见婢子？”
“此话怎讲？”那妇人益发觉怪异，憋得心口咚咚直跳：“陛下多年未召我，今日竟连夜急召，婢下这会儿猜不准……与何事有关。”
“二毛，”我抬起手，胡乱ກ地擦了擦眼泪，“你搬家了怎么也不告诉我……”
我吸了吸鼻子：“坏二毛！”便从墙头站起来，找了个ฐ好下势的坡儿，改坐了下来。二毛家的窗子还贴着墙，但早已๐被不知在夜里窜过多少回的冷风撕了半面儿下来，这么一个破得不成样的干木支架戳在风里，好像在笑我：“嘿二丫，你看二毛还跟你玩儿么？”
那领头狗腿子抬头悄悄瞄一眼，又矮了下去：“下……下臣不敢……”
我只觉他有些好顽，这种金甲殿前卫士，平日里趾高气昂的，这会子难得待我这样，不逗白不逗。
我怕皇城的落雨，更甚寒天冻地的一场落雪。我竟是喜欢雪的，大抵雪色中ณ我能够看见那个雾气蒸腾的长安，我的云吞，二毛的烙饼……再冷的雪天，我竟不怕。
阿娘已经有些管不住我了。我不再裹火红的狐狸裘，却仍然会“跐溜”上树。昭台最高的穹顶，我哄小侍搭梯子悄悄爬上过，在那里，能够望见兄长的家。母亲的椒房殿，不知在那一道道逡巡纹路哪一处的折回里。一场冷雨，将皇城淹了去。
我愣愣站在那里。
他向我们走了过来。
我的家在长安街隅的陋巷๕子里，深宅攀惹青藓，绿意浓得仿佛要延伸到เ触手不及的寒冬里，春天这样强大勃发，它像君父丹陛下的大将，直要将权杖所指之处的版图归入囊中。它要将冬天也吃掉了。
后来我站在皇帝的龙廷，看汉宫飘絮不断ษ的雪片落下，淹过青瓦，一层一层地叠累起来，我就想起了我落在长安巷๕子里的家。
这个名字许久未曾落口，她听着，烫疼了耳根子。平君平君……故后名字，多少年汉宫无人敢提了。
“君上，二丫是个好孩子。”她吸一口气，沉声道：“当年既有这般遭际，……咱们，便也认了吧？若无这孩子，平君当年怕是走得不欢喜……”
“二丫……？我不想你会给她取这个名字。”皇帝喃喃：“二丫……”
“平君的小名……也是敬武小公主的小名儿，她们原是有这般缘分。二丫……陛下，您的‘二丫’已๐经不在了，平君又留了个‘二丫’在您身边，您为ฦ何不欢喜？二丫毕竟无错。”
她这一语双关好一击痛击！皇帝只觉心头钝痛，仿被人闷闷砸了一拳。
平君无错，小敬武更无错。
半晌，皇帝才缓缓起身，长明烛“哔啵”一声爆了个烛花，他似被吸引了目光，——直勾勾地盯着那支蜡烛。
烛光下，君王乏็累็的身影被拖得颀长。
“阿妍，朕还记得第一次见你时的样子……你与平君在一处，好欢喜动人的样子。朕瞧平君的眼睛里透着星星似的芒亮，她那样欢腾，好似这一生皆是无忧无愁的……是朕害了她。”
“……这十多年，朕居建章，睥睨天下……阿妍，朕不瞒你，自平君……朕便再也不快乐่，朕无一刻的快乐่。”
“朕夜来多梦，梦见许多人。父亲、祖父，甚至是我那从未见过面的曾祖孝武皇帝ຓ，朕看不清他们的脸，只觉父亲在朝我笑，我谒问祖父、父亲，病已披荆斩棘行至高位，所做一切是对也不对？他们并不说话，只微笑。朕甚至还会梦见霍光……可从来没有平君，平君好心狠，怎么也不肯出现在朕的梦里。醒来时，里衣贴满了汗。”
“霍光满身是血立在朕的眼前，他责问朕为何待他霍氏如此狠决？若无他霍光，朕仍潜于市井，一生郁郁如此。……阿妍，你猜朕怎么回他？这世间人皆爱天下么เ阿妍……为何有了他，朕这十来年未尝做过一个好梦？朕夜来惊醒，伸手只摸龙塌一侧，无半分温暖，冰冰凉凉，朕的嫡妻不在，并且此一生永不会出现在朕的龙塌之侧。这日日夜夜刻骨熬痛的思念，他霍光怎会知？”
“……阿妍，朕薄待了他么？朕念霍光知遇佐政之恩，他生时，朕毋动他一毫一发，死后，朕偕上官太后治丧，丧仪形同丞相萧何制，以辒辌车、黄屋送葬，给足霍家面子；霍光继妻显密谋鸩死朕嫡妻恭哀皇后，朕痛失爱后，却仍记念霍光辅政之功，纳群臣谏，封霍氏女为继后——阿妍，凡此种种，朕亏负霍家么？若非之后霍氏不念皇恩，图谋朕的江山，朕怎会下此狠手——”
“阿妍，谋反吶！上至尧舜，下及我汉室孝武皇帝，凡人主帝ຓ君，谁人可忍受江山为反贼所图而不动干戈？！是朕心狠……？”
“朕若无霍光，朕会是甚么เ样子？——阿妍，你说呢？朕若无霍光，朕会与平君、奭儿老于市井，一辈子安稳，世人怎知我刘病已不爱夫妻恩爱、平凡如常人地活过一辈子？”
皇帝多少年不曾这样畅叙过，这艾氏是皇帝龙潜时的故人，与故后许平君也是交好，刘病已喜怒皆不避此人。
艾氏抹了抹眼泪，提及故后，心中难过不能言。
因说：“陛下心思，妾全知道。陛下与寻常帝王并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