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大孩张铁涂了药，包上伤口，多鹤拿出两块发霉的蛋糕，放在一个小碟上，给大孩端到床边。
“你有肺病，长这点血容易吗？‘得费多少肉骨头汤、多少鱼头汤才补得起来呀？瞧你这样，这还是头吗？锅里搁点油，能拿它当肉丸子煎了！”
本来干部们向省、市公安局询问。如何处理像竹内多鹤这样的日本人。省、市都没有处理过这样奇怪的案子，便派人去黑龙江调查，看当地公安系统怎样发落那ว一批被买进中国农民家庭的日本女人。调查结果是所有这批日本女人都在继续做中ณ国人的儿媳、妻子、母亲，继续干沉重的中国农活和沉重地家务，似乎找不到比中ณ国农活和中国家务更沉重的惩罚了。只有一个ฐ日本女人和邻居们吵过架，被打成了日本间谍，惩罚措施还是让她干平常的农活、家务，只不过给了她一个白布袖章。上面写了她的姓名和罪名。女干部们一直犹豫要不要也做一个白袖章给多鹤，小环和她们翻了脸，她们立刻动手把白袖章做出来，送到小环的缝纫摊子上，白袖章上写着“日本间谍竹内多鹤”。
“你不要诬陷！”女干部说。
二孩就像老二孩张俭一样，根本听不见。
“唉，我问你，你拉二胡，为ฦ什么要把屁股对着舞台？”首长走到二孩面前。
小环拢拢头发，掏出一个铁质烟盒，打开，里面的烟丝一头是焦糊的，一看便知是从烟蒂里剥出来的。她又恢复抽烟袋锅了。她一面往烟锅里摁烟丝，一面大声宣讲起来。
“怎么在革委会办公楼里打人呢？”彭主任说。
彭主任一见到เ多鹤，马上对她说：“去后门外面的开水灶等我。我马上到。”
小彭的伏尔加终于出现了。多鹤的工作台早已挪进了新席棚，正对一扇窗子，窗外一片荒草，草那边是通往大门的路，小彭的灰色伏尔加驶过来，减速，几乎就要停在跟多鹤的窗子平齐的地方แ。多鹤朝车子挥挥手。路基比这一排芦席棚高很多，车轮正抵到窗子顶框的位置。因此车里坐地人看不见她。
多鹤把小彭送到他的伏尔加旁้边。小彭坐伏尔加这桩事，肯定在她心目中留下极深的印象，是这几年来发生地所有大事中，值得她在心里好好注册一番的大事之ใ一。小彭能在她脸上看到自己和伏尔加给她留下的了不得的印象。多鹤不再像原来坐在工作台旁้边那样自如了。一个ฐ坐伏尔加地男人随意请她去坐坐不再是她想象的那么简单，他越随意。事情就越不简单。
他想上哪儿能ม找这么个ฐ好女人？整天两眼发直地做事情，一点不跟你啰嗦。他过去喜爱她。一部分原因也是因为ฦ她寡言。他从小到大的环境里，话说得好的女人太多了，没有沉默得这样好的。
二孩眼睛一亮，瞪着年轻的空军军官。
从渴望和他聊到เ惧怕和他聊，中间就隔了一箱子冰棍。张俭不知道这叫不叫收买人心，或者收买人心究竟是不是值当他那ว么腻味。他此刻只想一避了之，眼不见为净。小彭的眼睛照ั准了他，他硬是避开了。他走进了厕所，干蹲了半小时。等他出来，人们告诉他。他那ว份牛奶冰棍已经替他吃了，也替他感激司令了。
张俭说了句什么。小环怕她不懂，未等他话落音就替他翻译。他地意思是工友们在讲奖金不公平，要找领导，他不能在那个关口跳下车。再说他并不知道她地包很沉。
她拉出缝纫机。在这个家里，每件东西都紧凑地镶嵌在彼此地空隙里，因此搬动它们的动作必须精确。一不精确就会天崩地裂，兵败如山倒。缝纫机的轮子扭了一下，出了那看不见的秩序轨道。就撞在摆鞋的长条木板上。木板垮塌，一头碰了一下帐杆。帐子瘫软下来，披散了多鹤一头一身。多鹤在白色帐纱里披荆斩棘，终于出了头，穿木拖板的脚把放鞋子的木板蹬下来，连同脚上的木拖板一块蹬出去。
小石吃了一惊，张俭很少有这种男人对男人的口气。
叫“二哥”是个征候。也许不是什么好征候。张俭把小石夹给他的肉搁回盘子里。
“哟。去哪儿啊？”小环问。
小彭一语不发，又喝了两ä杯酒。
她极其困难地开了头。讲得一句一停，半句一顿，有时她吃不透自己的语调。会用不同音调重复，直到她看见小彭脸上一个恍悟，才再往下说。故事给她讲得干巴巴๒地，到处断裂。小彭还是听呆了。三千多个由女人和孩子组成的逃难队伍，一路血，一路倒毙，一路自相残杀，这哪是人的故事？这哪是人能听得下去的故事……
多鹤嘴唇跟着他默诵了一下，吃准了自己的理解力。
张俭这天晚上上小夜班，小石上大夜班，只有小彭一个人，拌嘴逗趣不是小环的对手。他只好去听丫头读她写地作文。丫头有一个大本子。里面是小彭小石给她从报纸、杂志、书本上抄录的优美、豪情的句子。每次丫ฑ头写作文。就从里面找。写到丰收，便是“满屯流金沙”。“疑是白云落棉田”，“棒打枣树落玛瑙”……谁都觉得这些句子高级，只有小环在一边听着说：“那ว咋还饿成这样？咱大孩咋会肝肿大？孩他爸咋会瘦成个ฐ大刀螂？”或者她咯咯地笑着说，“难怪了——满屯流金沙。金沙煮不成饭！枣树落下玛瑙来，能吃吗？所以呀，百货公司门口天天有饿死的叫花子。”
她眼里突然汪起泪水。
多鹤叫了他两声。叫的是二孩的学名“张钢”。
小环一屁股坐在马路上，晃着怀里的孩子，又哭又叫：“我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