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百货公司背面那扇门又传来花鼓音乐。二孩拖起小彭就走。
多鹤给小彭鞠了躬，说：“下班了？”
多鹤笑笑，直摇头。小彭发现小环和多鹤说话就不那么เ快嘴快舌，一字一字细细地咬。
小彭脸涨成一块猪肝，但他这回没揍小石，只嗔骂一句：“新手表咋的？你狗日吧嗒吧嗒眼瞅着呗！”同时他瞟一眼多鹤，多鹤又一笑。
“问你，小朱，多大了？”
“那她咋回事？搁着这么个漂亮雪白的妹子，都快老在家里了。”
两ä人伏在地上，手电的目标就小了许多。张俭向靠在枪架上的道具枪移了一步。然后他的大长腿一伸，够过来一块压幕布的铁块。手电光追过来已经晚了，张俭已经把铁块抓在手里。
张俭仍然用整个身体挡住多鹤，从那床上滚落到地上，嘴里一面说着：“你喊喊试试！”
他们的眼睛对上了，都吓坏了。他想，在认识小环前，他恋过哪个姑娘吗？他在看唱戏的时候，对某个小旦有过男人们都有过的非分之想吗？他怎么了？会对一个他认识了年的人这样心跳？那就是说他没认识过她？她能ม看出他的心跳，她也在心跳。
这时是晚上六点半。天已๐经长了，刚落山的太阳在新栽的杨树梢上留แ着残红。
她从来没有注意连衣裙是什么时候扯烂的，鞋子是什么เ时候穿飞的，那ว便宜鞋子有足够的理由那么便宜：布鞋底被作了弊，里面是硬壳纸。她只注意到自己的胸一天天没了分量，没了原先的圆润。她走，得疯了一样。这一对没了分量的是怎么了？它们在干枯吗？她最终把两个干枯的给她饥饿的孩子们吗？就像所有代浪村的母亲们，干枯龟裂的不再能堵住孩子们的哭喊。
她一睡睡了十多个小时，醒来忘了自己为ฦ什么会在这样一个ฐ小火车站的棚子里。她也不知道自己睡着时，身上除了落过苍蝇还落过什么。
他挨着她躺下来，头抵着她的腰。她的手伸到他头上，摸摸他的头发。这两年她常常有这种体恤、照料的动作，多少有点老三老四，把他当成个晚辈或者兄弟。不过这时候她撸他头发的动作特别ี让他舒服。他睡了一个又短又沉的觉，醒来满心澄明，好像很久没这么精神充沛了。
张俭一动不动地坐着。隔壁传来孩子半醒的哭声，不知是大孩还是二孩。大孩和二孩越长越像，一旦ຆ粗心大意就会弄错：一个喂了两遍奶糕，一个还饿着；或者一个ฐ洗两遍澡，另一个还脏着。尤其在两人一丝不挂的时候，只有多鹤能ม一眼认出两人的差别ี。
小环仰着圆脸盘。像是在骂南墙那边的某人，一面从箱子里拿出出门的小花布坤包、花布遮阳帽。
“养不活还没法子？一个个拿口袋装上，到山上转迷了东南西北，再一放。”
“以后不许说那句话。”张俭轻声地对丫头说。
她对他不是完全无所谓，至少她把他当自己้的占领ๆ军。敌族女人对占领军是什么心思？他觉得她又这样看他了，满怀暧昧的心思。抬起头，果然，她眼睛非常非常地蛮夷，充满敌意的挑逗。
蓝ณ紫的天在她眼前明一阵暗一阵。疼痛过去了，她的脸冷冰冰的，汗珠在她额上像一层冷雨。她侧脸看看旁边的石沟，要她跨过这道哗哗作响的水，等于要她跨过长江。
多鹤再站起来往山下走时，一脚踩滑，顺坡溜下去好几米远，最后被一块石头挡住。她听见哗哗的水响，侧头去看，一条石沟里浑黄的汛水飞快冲过。她怕再来一跤，索ิ性把两只鞋脱下。这些布底鞋是她跟小环学着做的，穿旧了又松又大，也滑。一阵腹痛来了，她两手赶紧抱住肚子，肚子又紧ู又胀，铁一样硬。她发现自己不知怎样已经又坐回地上，被一座小山似的大肚子压在下面。疼痛在肚子里乱ກ撞一阵，很快找着方แ向，朝两腿之ใ间的出口冲来。
“光荣牺牲了？”二孩妈的脑子跟这种消息和名词差着好几个ฐ时代。
政府同志走上来，说他是县民政局的，给张至礼ึ同志送烈士证来了。
想到这个“该”字，二孩心里疼了一下，不知为谁疼。为多鹤疼，还是为他能对多鹤这么个可怜女子发这样的狠而疼，还是为他自己和小环疼。没有日本兵追赶，小环不会跳到牛背上，让牛摔下来，把他们的儿子摔死。小环说得对，多鹤欠她一条小命。至少是多鹤那ว些杀人不眨眼的同胞欠小环一条小命。
……几个日本兵哇哇叫，唱着醉不成调的歌，他们前头，那个骑牛的中国女子从牛背上摔下来了。等他们赶到跟前，她厚厚的绿色棉裤裆间一摊紫ใ黑。紫ใ黑湿了一大片土，土成了紫ใ红。女子的头发耷拉下来，头发下有张白纸似的脸。女子不顾ุ日本兵围上来，两只手塞在两腿中ณ间，要堵住那血似的。日本兵把女子衣衫下鼓起的肚子看明白了。那ว血他们也看明白了。她可不好玩，他们晃晃悠悠，接着唱醉得不成调的歌，走开去。看见这一幕的人不认识小环，就这样把这一幕一遍遍讲给后来围上来的人。二孩是抱着小环飞跑的时候，那ว人飞跑着跟在后面，上气不接下气地把事情告诉他的。
“叫——张淑俭。”张站长说。
二孩换了个姿势，更使不上劲了。小环一把夺过襁褓，把孩子搁在她两臂窝成的摇篮里。她看看白胖的女婴，双下巴双眼皮，才两ä个月大已经活得很累了，懒得把眼睛全睁开。真奇怪，二孩的眼睛怎么就给搬到这女婴脸上了，还有鼻子，还有那双眉。小环轻轻从襁褓ຑ里扒拉出一只小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