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说，小噘嘴太倒霉了，假如她没骑自行车，假如民工把盖子盖上，假如她不是那么เ娇小，假如这是冬天冬天沸水会冒出热气。假如假如，人生没有假如。
九四年夏天，小噘嘴快要调走的一个夜晚，我在澡堂洗澡，洗得浑身红。洗完之后我觉得很舒服，拎着毛巾肥皂往车棚方向走，忽然看见有一辆救护车开进厂门。这是下中ณ班的时候，都在交接班，这个时候出工伤事故是很少见的。后来有个糖精车间的阿姨对我喊："路小路，你还不过去看看，你女朋友出事了！"我先是没反应过来，随后想起她指的是小噘嘴。我扔下毛巾，顺着她指的方แ向狂奔过去。救护车先于我到达了出事地点，我跑到那里的时候，只见一群人七手八脚把一个人抬上了车子，车门砰地关上，随即呼啸而去。
我有点懵，小噘嘴是劳资科的科员，表现一直不错，她怎么也会被送去上三班？晚上我们几个一起吃饭，小噘嘴也是脸色惨白，吃了两口菜，放下筷子，哇的一声哭了。我和长脚不知所措，小李劝了半天，她还是哭。我问他："ิ小噘嘴不是干部吗？干部也上三班？"
有关这张名单，后来几乎闹出了人命。有个看仓库的女工ื说自己怀孕了，死也不肯去上三班，厂里不答应，不上三班就下岗，女工ื一听这话，一头撞到厂办负责人的怀里，把人家撞岔了气。岔气不会死人，她自己้却因此而流产。那ว阵子厂里的标语也换成了新的，以前是"高高兴兴上班，平平安安回家"ิ，现在换成了"服从大局，争创先进"，还有"今天不努力工作，明天努力找工作"之类，就差"一人下岗，全家光荣"了。工ื人看见这种标语吓得要死，看看若干年前"工人阶级领ๆ导一切"ิ的标语还在小红楼上，真如一场春梦啊。
秦阿姨说："路小路，你爽气一点，给我个说法。"我心想，真操蛋，老太婆有你这么说媒的吗？显然秦阿姨ถ对我的印象非常糟糕，完全不把我当根葱，连蒯丽这样的姑娘，她都认为ฦ我配不上。这要是六〇年，食堂的姑娘我也就认了，可惜九四年国家粮食储备很丰富，为了吃块排骨就把自己้送到食堂去做驸马爷，实在犯不上。这些刻薄的话，我都藏在了肚子里，没对她说。我只告诉秦阿姨ถ："ิ我已๐经有女朋友了。"ิ秦阿姨说："啊？哪个车间的？"我心头一怒，说："ิ她在上海读研究生。"说完这话，我又觉得很凄凉，拎着饭盆就走掉了。
厂干部抓工人睡觉犹如一场游戏，具体来说，干部ຖ通常是时候走出办公大楼，最先去的地方肯定是配电站，配电站的值班师傅接受检查完毕，就会打一个电话通知后面的化肥车间，然后他们自己就躺下来睡觉。化肥车间的师傅接到电å话，就毕恭毕敬地等待检查，完毕之ใ后，就打一个ฐ电话通知后面的甲醛车间，然后他们自己้也睡觉。这样就形成了一个ฐ像烽火台一样的警报系统，干部走到เ哪个位置，工人心里都很清楚。这种办法在工ื人和干部之间也形成了默契，假如遇到胡得力和倒B这种人，事情就非常麻烦，他们不惜绕路，先去检查甲醛车间，然后去糖精车间，然后再一个ฐ回马枪杀返甲醛车间，搞得鬼神莫测，工人非常头疼。每逢胡得力和倒B值班，车间里就得加派一个ฐ放哨的，通常是学徒工放哨，如果没有学徒就派实习大学生放哨，如果都没有，就只能抓阄。放哨的人站在车间门口，一见到人影，就会喊口令：晚饭吃什么！如果说："吃海鲜的。"那ว就是自己车间的人，如果没说海ร鲜，哨兵就撒腿狂奔，一路奔，一路用棍子敲打管道，这个声音沿着管道传到车间的四面八方，睡觉的人就从各个ฐ角落里像僵尸一样站了起来，非常恐怖。即便如此，像胡得力和倒B这样的混蛋，仍然防不胜防，他们有时候会从货梯那里上来，抄我们的后路。这是不要命的做法，因为货梯很滑，没有扶手，很容易掉下去摔死。
他们把我送到เ安全科，写检查，一直搞到เ夜里才放我走。写检查的时候我想到เ她拎着旅行袋独自上火车的样子，我觉得这一幕也很像电影，我自己้也说不清到底哪一幕电å影更令我难过。我就这么错过了送白蓝的机会。
她还问我："你衣服上是什么เ味道啊？像咖啡，又像烧过的炭。"ิ我说："ิ这你就不知道了，这叫甲酯，是我们车间的原料。我就是管甲酯的。那玩意的味道，沾在毛衣上，洗都洗不掉。"她说："还好，不难闻。"ิ我说："这是我唯一感到幸运的地方。就算是个流氓，也不能浑身臭。"ิ
她说她爸爸是语文老师，七六年那会儿，她爸爸整夜整夜地不睡觉，也不说话，到了秋天，头全都白了。她被寄养在亲戚家，偶尔看到爸爸，觉得他像一棵疯的树。她说："ิ后来熬了十年，熬不过去，走了。"ิ
"上海，或者北京。"ิ
过了很长日子之后，她说起那天的事，她说自己有点被打动，因为我把她和我妈妈相提并论。她说我很会甜言蜜语，而且这种9eet与别人不一样，为此应该亲我一下。她又说起那次救德卵，我赤着上身在面包车上睡觉，我在迷迷糊糊的时候喊了她一声妈，当时她就很冲动地想亲我一下，因为ฦ有干部在前面坐着，她就忍住了。
魏懿歆说，路小路我我我比你还倒霉。我不理解他的意思。他说，你你你干了那ว么多坏事，最后是上三班，我我我什么坏事都没干，最后也是上三班。我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