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愕住，仿若被重物在心上狠狠一击。随侍多年，我知他不是会轻许诺言之人。后宫虽有宠妃，他却分寸分明，不准嫔妃僭越半分。一众嫔妃心下皆是清楚，无论得宠到何等地步，与他始终是有君臣之别。如今这句承诺，他说得如此郑重，绝不是仅为ฦ哄我开心。
我心底一颤，看来方แ才那ว句话是没把握好分寸，惹恼了他。君心难测，既然是失了算，他的旨意已๐下，再谢罪也没什么用。再则，也不过是不赐封号而已๐，没什么大碍。
皇后，该是维持着两位婆婆平衡的那ว一个。但，她们大概都未注意过，曾是宫女的我却在闲来无事时数过：长乐宫与长宁宫并不是对称的，从长秋宫到长宁宫的距离，比到长乐่宫要近上十二步。
我们能看懂、能听懂的，浸ฤ淫后宫多年的帝太后绝无不懂的可能。
夕冉一时好奇地看着我，分明是一脸不觉得酸的样子。
夏文兰被废，锦淑宫中就只有我与胡夕冉了，一个从七品一个正八品，哪个ฐ也管不了事。因着胡夕冉的身孕，宏晅一时也没有下旨让我们迁宫，亦没有命其他宫嫔来做主ว位。锦淑宫的规矩就少了不少，很是自在。
我心底暗自惊讶他竟对两位太后的称呼也已๐如此泾渭分明了，颌๒一笑：“诺，听陛下的就是。”
我站起身复又在他身旁้落座，他轻轻一叹息：“你知道朕的心思，知道朕不会做那等荒唐事，怎么就不信朕能ม护你周全呢？朕的后宫虽不止你一个ฐ，但与朕有如此情分的只你一个，朕不会让你委屈。”
“什么举ะ荐？”我止了她的话，笑吟吟道，“说到เ底是你自己心思聪敏陛下喜欢罢了，与我并无干系。”
她双颊微红，听我说话时一直低着头，见我语毕方แ规规矩矩地一福，道：“夕冉多谢琼章娘子。”
我浅浅颌，提裙入殿。在皇太后面前目不斜ฒ视地行稽大礼下拜：“臣妾晏然叩见皇太后，皇太后万福金安。”
我虽是疑惑不解，也只得理了妆容，出门去见。那人叫张茂充，长乐宫的掌事宦官。他向我欠了欠身，面无表情地道：“皇太后宣琼章去一趟。”同是在宫中多年的人，这般的态度一看便知绝无好事。婉然取了件大袖衫披在我身上，低低道：“娘子小心着凉，奴婢随娘子一起去。”
我与语歆都道了声“诺”。和贵嫔扬声吩咐带人进来，两ä名宦官便半拖半扶着一女子进了殿。十五六岁的样子，一身交领ๆ襦裙料子算得不错，绣的鸢尾花也精细，该是个得脸的宫女。此时却是髻散乱，一边脸颊微肿着，我侧头看向和贵嫔，温和的笑意里带着深深的不解：“这是怎么的了？这丫头是手脚不干净还是犯了什么大错惹得娘娘如此不快？”
和贵嫔“嗯”了一声，蕴笑道：“两位妹妹都坐吧。”
她仍是托着下巴๒，眨了眨眼，认真道：“看姐姐这个ฐ样子，陛下说得倒真没错。”
她径自在我对面坐下，双手托着下巴๒认真地看着我，直看得我不自在，问她：“怎么เ了？”
我也觉得，这种事该是不会生在我身上的。宫女得幸若不册封，这辈子便算是毁了，不可能ม赐婚再嫁，也不可能再做得脸的活儿。我知道，摆在我面前的是两条路，一是册封宫嫔，二是……他会当做什么都不曾生，那么我很快就会连这尚仪的位子也没有了。我心底觉得毕竟有这许多年的情谊在，他不会让我沦落到那ว个地步，可他在上朝前为何没有留下旨意？册一个从九品的采女，只需要他留一句话。
我摆手打断他的话：“昨夜之事必定已๐经传遍了六宫，我若是因着一朝得宠就连分内的事也不做了，有心人必定给我安个恃宠而骄的罪名。你也知道陛下的旨ຈ意还没下，我如今就还是从三品尚仪，这个时候如有人想来找麻烦，我一个女官能做什么เ？”我语中一顿，“再者，宫女得幸不受封的也大有人在，难不成以后都不做事了吗？”
“那夫人就等着吧。”她垂下眼眸，笑意飘渺，“本宫若是夫人，就先知会晏公子和凌合王妃准备着收尸——哦，本宫忘了，这是足以诛九族的大罪，凌合王妃兴许能靠着大长公主ว躲过一劫，晏公子可不一定能逃得过去。”
凝滞须ี臾，我冷声道：“你干了什么？”
林晋一揖，退下照办。我眺着不远处的那ว一片花海，即便是在这远在锦都千里之ใ外的祁川行宫，同样是百花争奇；人，也绝不会因为离开了锦都皇宫就安静下来。婷息轩这样好的景致不说，更与宏晅所住的正暸殿离得极尽，不过走上一盏茶的工夫便能到เ了。按规矩本该是份位越高住的愈近，低位宫嫔多住在四周偏僻处。若不是郑褚从中安排，我定然住不到这里，离得远了，面圣的机会定然也少了。
林晋了事后进来低眉回说：“郑公公收下了。但公公说夏日暑气重，娘子好好歇着便是，他不过行个ฐ方แ便吩咐一声，娘子不必记着。正暸殿那边人多事杂，公公怕也不得空见娘子。”
我眉心一搐，知郑褚此言必有它意，问他：“谁在？”
“臣问了小良子，他说临离宫前，皇太后往成舒殿送了两个宫女。”他抬眼打量了我一瞬，见我神色未变，继道，“此次也随驾前往。还有……宫正说……”
他的话再度停住，却迟迟没有下文，我蹙了蹙眉：“都是相熟的人，怡然的话你绝没必要瞒我。”
他浅一躬身：“诺。宫正说前些日子尹尚仪寻了几个ฐ御前宫女的错，打去了别处，新补上来的几人……都是尚服局的。”
我忍不住地一声冷笑沁出：“这么耐不住性子么？她是谁的人她以为陛下会不知？得空了去告诉怡然，让她安心做分内的事就是了，不用为这些操心。这些账，陛下必定记得比她清楚。”
皇太后赐人也好、御前宫人调动也罢，本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但今时不同往日，他与皇太后、与姜ä家的矛盾愈明显了，也许皇太后并无他意，甚至可能是想讨他高兴，但这些举ะ动落在他眼里，最终只能是监视。
自古帝王，一国之君，有哪一会愿意被人监视的？如果她不是皇太后，不是她的长辈，不是有姜ä家的一方势力撑腰，这样触犯天威แ的事他绝不会忍下不问。不过若是有朝一日姜家倒了，那么不管她是皇太后也好，是她的长辈也罢，他总有办法顺理成章地清算这笔账的。
或者，被皇太后利用多年的帝太后，她会替他清算这笔账的。这么多年，帝太后是如何在这位正妻面前忍气吞声的我再清楚不过。她也是世家嫡女，若无所求断断不会受这份气，她这般的忍耐不过是为了让宏晅凭借姜家助力登基罢了。所以在宏晅继位尊她为帝太后那一天开始，她与皇太后之间维持的和睦逐日撕破。她的儿子是皇帝，她不需要再忍皇太后了
傍晚向皇后问了安后，我与婉然去了安远山，却仍只是在山脚๐下走走停停地望着，不往上踏一步。
远远瞧着一宫嫔打扮的女子迤逦而来，一条白底齐胸襦裙下摆处堆满的芍药花图案栩栩如生，比这漫山蔷薇更加艳丽。我止步一福：“竫贵姬娘娘万安。”
“免了。”竫贵姬颌而笑，“本宫遥遥看着才人一直在山脚下走，怎么不上去看看？”
我微微笑道：“这漫山蔷薇很美，踩坏了不是暴殄天物？”
蔷薇应是蔓生，栽种时多用花架支撑。而这安远山的蔷薇却未用花架，如地毯般铺散一地，别是一番美景。
竫贵姬ภ便侧望向那ว覆了一山的蔷薇：“‘锦被堆花’，确是很美。”她静静伫立着凝望着，蔚蓝的天空中浮ด着的缕缕云丝与她这般风轻云淡的神色相辅相成。微风拂过，轻撩着她的裙ำ摆与帔帛，鬓边一缕垂下来的青丝也盈盈而动。她抬手撩了一撩头，复看向我笑意淡淡：“这样的景致，美则ท美矣，却易受摧残，看来宁才人是懂这道理的。”
我未言，她在我身侧踱了两步，笑意在她精致的容颜上弥漫开来：“不论锦都还是祁川，总是这么一派百花齐放的盛景。不过比之ใ旁的花，这蔷薇虽美，然因其无骨尤显娇弱，任谁也可踩上两脚令其凋零。若能有花架支撑，娇艳之余得外力相护，方能与百花一拼。”她凝视着我，笑眼中ณ浸着深意，“才人说呢？”
我回以一笑，浅浅颌，徐徐道：“贵姬娘娘说得是。但这行宫里的花有架与否，是花匠说了算。臣妾静月轩中的蔷薇倒是依臣妾的心思种的，臣妾已寻了花架，想必是能开得好的。”我睫毛一颤，垂欠了欠身，“便不劳贵姬娘娘费心了。”
竫贵姬眉毛轻一动，不愠不恼地继续道：“本宫是怕宁才人寻错了花架。”她走近我，宫人们知是有隐秘的话要说，皆向后退了几步。她贴在我耳畔ึ，语气缓缓却有力，“才人若是觉得陛下要动姜家需借赵家之力，赵家就能助才人一把，便是谬了。前朝后宫毕竟有别，如今赵家虽在朝中顺风顺水，那ว赵庄聆在后宫不还是个不得宠的？”她舒了口气，语中笑意添了几分，“才人好好看看，如今这后宫里最得意的，是萧家。”
心知她此言是指瑶昭仪而非皇后，我仍是温婉浅笑，只做得像一个寻常人家贤惠守礼的妾室：“皇后娘娘母仪天下，执掌凤印，臣妾自以皇后娘娘为尊，敬重娘娘也敬重萧家。”
她神色复杂地睇着我，几许笑意飘渺虚无：“看来是本宫多虑了，才人好自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