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君走到เ龙小翠家门口的时候，远远地看见姨娘在台阶上向这边小路上望着。看见李明君来了，她小跑过来，李明君欣喜的喊了她一声。姨娘并不像往日那般自在，她朝后望了一眼，确信无人以后，她才低声说：“不好了。你来‘回准’，小翠父母现在又不同意了。说她还小，叫她出去打两年工再说。”
李明君今天是抽了一天课来的。他走的时候，吩咐龙少华自己้煮饭吃。龙少华说不会煮ุ，他当时很烦，就对他大声说了句，“这么大个ฐ人还不会煮，还吃什么饭？”现在想来，对他确实凶了点。
“什么事？”实际上，李明君早ຉ就知道她要说的事。
“谁是他小姑啊？”李明君有点摸不着头脑。
今天有雾，雾气缭绕在丛山峻岭间，天色渐渐暗淡了下去。在山顶ะ隐约可看到龙小翠的家。山谷已经发暗，有几盏灯亮了起来，传来几声狗吠鸡鸣声。龙小翠已经不能再走了，李明君就背着她下山。山路崎岖不平，她伏在李明君单薄的背上，双手交迭在李明君的胸前，身子左右摇摆。忽然她觉得自己的手背上滴下两行滚烫的泪珠，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鼻子一酸，泪水像断线的珠子滚落下来。
前一个月，她的例假迟迟未来，而且总是想吐，她惊慌之ใ下去问母亲，被她打骂了一顿ู，原來她竟然怀孕了。龙金玉又把李明君叫来，骂得他狗血淋头，要他赶快带龙小翠去把小孩打掉。龙小翠不想去动手术拿掉孩子。一是怕痛，再者，虽然她才只有十六岁，可是肚里的孩子是她的骨肉啊！她哭着反抗，但母亲的话却如针刺在她的心里：“你不要脸，我还想要脸呢？”龙小翠甚至开始有点恨起李明君来。男子汉大丈夫，关键时刻竟拿不出一点主ว意来。她多么希望李明君能带她到一个地方躲起来，把小孩生下。现在她动了手术才没几天，连路都走不了，他也不能ม阻止她的母亲。这是个什么เ样的男人啊？懦弱，无能！转而她又痛恨自己的母亲太绝情……她胡思乱ກ想，越想越伤心，眼泪不争气的往下涌，把抱着的枕头都湿透了，而李明君却浑然不觉，沉沉地睡得正香。
“不歇的。”
李明君低声问龙小翠：“累不累？”
好了，不说这些烦人的事了，亲爱的，你叫我帮你迭的纸花我已经迭好了。那是我花了很大的心血迭成的。你可以问问我弟弟，一有空我就坐在桌前迭。我母亲总是训我，我并没有灰心。因为我知道你喜欢，我受点气，又算得了什么เ呢？
我那天曾经问你，跟我走的路是不是很难？当时你并不在意。实际我的意思是，我不想走坎坷不平的路，希望能跟你走宽阔的道路。
“嘿嘿！”龙有财咧开没牙的嘴笑道，“你叫龙金玉，也没见你从家里带一两ä金和玉过来。”
“还不是你那宝贝女做的？”龙金玉边劈柴边说：“萝卜瘦肉炖得很烂的，心痛你哩！这肉还是欠钱砍着木底塘龙支书家的。”
不待李明君答话，她又埋怨起龙小翠来：“下次再不敢来了。”
“明君哥！”紧接着龙小翠后面的女孩子喊出声来，又使他吃了一惊。他看见后面伸出一张瓜子脸，留着齐耳短发的女孩来。
“看看你们，都成什么样？上课时，坐要挺胸，手要反背在后。原来老师都没教你们吗？”
“老师好！”学生们呼啦啦站起来，眼睛盯着李明君，有的抿嘴在笑。
李明君是九二年秋天辍学回家的。那ว时他正在县一中读高二。辍学的主ว要原因是家里太穷，学费较高。家里实在没有能ม力供他三兄弟一起读书──家里为给他们读书，已经六年没有杀过年猪。他读第四册的那个ฐ学期，因为欠米，没交够学费，一个学期被断ษ断续续停了十一次餐。每次去向班主ว任求情，都使他抬不起头来。为了尊严，也为ฦ了两个ฐ弟弟能多读点书，他忍痛离开了学校。九三年那ว届高考，平时排在他名次后面的几个ฐ同学都考上了大学。这件事深深刺痛了他。他想，自己้不能如愿考上大学，不就是因为ฦ太贫穷的缘故吗？因此，他发誓要凭自己้的本事挣很多钱。他做过苦力，做过小生意，还曾到南方去打过工。可事不遂意，一直到九五年他还是两手空空，一无所成。在残酷的现实生活中ณ，他的满腔热情和希望都冷淡了下来。他不得不遵照父亲的意思，进本村小学做了一名代课老师，领ๆ着一月一百多块的微薄薪水。
他吃完两个桔子，将黄橙橙的桔皮朝山野里一扔，后来索ิ性把身子朝石板上躺下，两ä眼瞪着天，不吱声了。九月的天空是美丽的。天蓝得像块翡翠，云朵被染上了粉红色的色彩。风不大，赶着彩云在空中慢慢地移开，变幻成千奇百怪的图形。在头顶ะ的山坡上长满了杂木和茅草，一些麻雀和小鸟窜上窜下，鸣叫不停。李明君捂住耳朵，侧转身子，将脸对着小巷子。小巷里大大小小的石头被溪水冲刷得光溜溜的，泛出岩石的光泽。杂草有了溪水的滋润，绿油油的，一些草上面还开出些无名的小花。哗哗的流水声在山谷里回响，和着鸟鸣声，构成了一幅绝妙的自然美景。但这山间的美景，却不能使李明君的心情有所好转。打心眼里，他是十分不愿意到这里来的。可这由不得他，“命令如山倒”吶！
李明君一肚子的怒火，于是把姨娘说的话添油加醋地说给她听，说得她的母亲一无是处。果真，龙小翠气得剑眉倒竖，额头紧锁。“她越是这么เ讲，我越是不回去。”龙小翠怒气冲冲的说。
“回去还是要回去的。”李明君看见效果已๐达到，心中暗喜，却不动声色。他装作忧郁๗的说：“你不回去，你父母真会打闹到姨娘家里去的，那不是把一心想帮我们的姨ถ娘给害了？”
六月的天气已经很热，李明清把车开到เ盘山公路时已是十点多钟็了。李明清是李明君的堂哥，两人隔壁住着，自小到大都是形影不离的好朋友。今天早晨李明君去找他时，他正要出车。李明清生得高大而又愐腆ດ，除了和李明君在一起话多一点，平时他都是沉默寡言。他的车是一部盘式托拉机，因为技术过硬，人又老实诚恳，生意一直很好。李明君和他一说，他就应承了。
盘式托拉机盘旋๙而上，公路两边的陡涯高树遮住了强烈的太阳光，略显凉爽。太阳就像隐在山顶ะ的缝隙里，若隐若现。爬上山顶ะ就不一样了：太阳高挂在天，发出炙热的光芒。站在山顶ะ望着山谷，愈觉离天越近，也越热了。漫山遍野的青树绿草，被烤得耷拉下脑袋，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知了在山林中不间歇的叫着，此起彼伏，好象要和这大地争一点清凉。
李明清把车开到龙小翠的屋后，把车停在了山顶的公路上。李明君先把母亲扶下来，然后又把龙小翠抱下来。然后拉着她的手，从那ว条羊肠小径往她家里走。小道两边的矮草从中ณ藏满了麻点红腿的山蚱蜢。人从路中ณ走过，惊得它们蹦跳着四处逃散。偶尔也看见山路中间横着一条黑线，那ว是芝麻大的蚂蚁在来回搬运东西。
走了一会ㄦ，大家已经大汗淋漓。李明君好几天没休息好，头脑本来就昏沉沉的，火辣辣的太阳一晒，有点眼冒金花，难受极了。
十一点多钟到家的时候，李明君看见龙金玉在台阶上洗衣服，他喊了一声姨。她脸阴沉沉的没应。龙有财在堂屋里破篾子，龙小翠正眼都没看他们一眼，气冲冲地走进房间里去了。李明清和母亲走在后面，喊了她一声，她的脸上才勉强挤出一点笑容来。进屋让了座，又沏了两碗茶给他们喝。他们又喊了龙有财，龙有财咧开没有牙的嘴笑了笑。
“死老头，笑什么？还不快去烧水杀鸭子？”龙金玉喊道。龙有财瘪瘪嘴，磨蹭了一阵子，还是去了。李明君也跟着去帮他，他没有反对。两个ฐ妇人家就家常闲话聊起来。
吃饭的时候，开始龙小翠还不肯出来。后来母亲和李明清劝了她，她才勉强坐到桌子边来。母亲感到今天自己的责任重大，说与不说，说好说坏，都关系重大。有些话要思前想后，惦量惦量才能说。若有不慎，就会得罪人，事又办不好。吃到เ半响，母亲终于把话题拉到เ主题上来了。
“嫂子，今天我和我老侄、ㄦ子送小翠回来。小孩子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请你们老人家多多原谅。”
“你们今天不提这事，我心里反倒没气。”龙金玉刚才还有笑脸，现在一下子阴沉下来。“一提出来，我就气。当初我又不是没有和李明君讲，叫他不要去找小翠。我们大人自有安排，他偏不听。本来我们第二天下去接小翠回来的，你们偏不信。还有，你们也相信那个吃了屎的姨娘的话，说我把女卖钱要。我呸！‘婆婆养女婆婆嫁’，关她什么事？”
李明君听她说得像放连珠炮似地，还黑白颠倒，气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正欲起身反驳，却被早ຉ已盯住他的李明清紧紧拉住后襟，他才忍住。
“没办法啊，嫂子。”母亲陪着笑脸说：“小孩子不懂事……”
“要说不懂事，我女ㄦ才十七岁，是不懂ฦ。可你ㄦ子快三十岁的人了，还不懂事？你做母亲的还是村里的妇女主任，这些事你还不懂？”
母亲被她说得一张老脸涨成了紫ใ色，只得点头称是。李明君看着心里更加恨她了。
“你们做父母的都是有文化当过干部ຖ的人，我一字不识，比不上你们。你们也比我懂一些什么法。我也不多，一句话，我女ㄦ没有二十岁，谁来提亲都不应。”
“哗啦！”一直没说话的龙小翠把筷子往桌子上一扔，赌气走了。
“发什么เ火，你做女儿的脾气比老母亲还大，还凶！”龙金玉冲着她的背影骂道。
“莫讲多了，吃饭吃饭！”龙有财终于说话了，招呼着尴尬的母亲吃饭。
饭局就这样不欢而散。吃完饭后母亲坚持要走，龙金玉换了一副笑脸，声音依旧很大：“你老人家难得来，山高路远难走，在这里歇一夜明天再走？”
“婶娘，我还要去木底塘，明天再回吧？”李明清在一旁้也劝道。李明君知道他是去龙满妹家。李明清谈的那个ฐ女孩，就是姑姑曾经给李明君介绍过的龙满妹。现今姑姑把她介绍给李明清，双方见面都对彼此满意，只等择日回准押定了。
沿着小溪的羊肠小径，李明君和李明清一前一后的走着。李明君要赶回学校去。马上要放署假了，他因龙小翠之ใ事已耽误了好几天，他要抓紧时间。再者龙少华自己做饭吃，吃不吃得好，他心里很是担心。
“唉，气死我了。”李明君一肚子的怒气，在发着牢骚。
“她母亲尽说些颠倒是非的话，你不拉住我的话，我一定要和她对质到เ底。”
“明君，莫乱来，为了老婆拜丈人。再说龙小翠人漂亮，人才也可以的嘛！”
“唉，明清，快别那么说。漂亮有屁用，又不能当饭吃。我有一种预感，我和她是没有好结果的。”
“你怎么เ说这样的丧气话哩。凡事冷静，忍着点。”
“唉，我是一天也不想在这里呆了。在这里太难受了。”
“我前一段日子帮中心校装砂石，听那些老师们议论说，下学期你可能要调回去。”
“真的？”李明君心头一亮，一个ฐ主意慢慢形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