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新的早晨。
卯时。
三刻。
天才蒙蒙亮。
街道起了一层雾气，空气透着隔夜的气味，混杂在一块儿，说不上是好是坏。
热气腾腾的米粥，木头盖子一掀开，香飘整条街，让空荡荡了正宿的五脏六腑都能跟着一起手舞足蹈起来。
米微一身干净奠青色布衣袍子，站在豆腐干大小弹子后头，脸上挂着再挑剔的客人都不能不说不好的亲切笑容。
太职业了，没得比啊。
隔壁摊子的二毛他娘探头探脑地过来看，双眼烁烁发光：“我说米姑娘，这粥能ม熬到这种香气也不容易，就你这手艺，在这里摆摊子真是大材小用了，要我说，得放到前头的万花街，那ว里市口才好，生意也容易做大些。”
米微手里没有停，将酱萝卜切成细细的丝，手起刀落，动作麻利ำ，口中还能应付着答道：“我也知道万花街的市口好，可我这是小本生意，那里的租金太高，整个的铺子，我租不下来。”即便能够租下来，三两银子一个ฐ月的店铺，五文钱一碗还白送酱菜的米粥，怕是做死都是在替房东赚钱。
如今的官价是一两银子换八百个ฐ铜钱，不过官价永远摊不到เ小老百姓身上。
米微换的是一两ä银子兑七百个，还算是好价钱。
其中有五十文给了中间人。
中间人还嫌她给多了，拿着那五十文站也不是，走也不是。
米微也不说话，只对握一双手，站在那里笑，笑得中间人都没了意思，一拍脑แ袋留下话，以后有什么黑市的活儿，只管喊他，保管处理地妥妥，漂漂亮亮。
这是直接给了米微一条闪亮亮，光灿灿的赚钱之道。
酱萝卜切完，她往装ณ成品嫡钵里熟ງ练地撒香油，二毛他娘早分心去干自己的活，米微又往里头抓了一把糖末子，细细地拌匀。
比如这糖末子，也是黑市换来的，小老百姓连吃盐都是记着帐的，别ี说是糖了，米微将粘在手指头上的一点含进嘴里，并不是纯粹叼，不过很香，是好货色。
“我说米姑娘，你来这儿有一个多月了吧？”二毛他娘压根没打算放过她，面孔又凑近过来，非常有扒八卦的潜能。
“啊，有四十来天了。”米微点个头，洗干净控干水的一叠子白花大碗，整整齐齐地码在桌边，加上摆摊前的半个ฐ月，她已经来这个ฐ地方两个ฐ多月了。
每次才睡醒的时候，看到头顶上的帐子，一格一格的图案，她会得反应不过来，在心里头悄悄地问自己，这是哪里，她又是谁。
小时候学过的句子，梦里不知身是客，现在完完全全掉在她的头上。
她，米微，生于一九九四年。
这里，是雍正帝的京城。
尽管，她的普通话曾经考过甲等，不过初来乍到时，总有人在话语里头试探地问，姑娘不是京城人吧。
虽然京片子已经学得很好，总没有当地人的舌头卷得顺心如意。
京片子，就是将一条好好的舌头绕得像卷心菜那样说话，才是地道。
她离地道两个字多少还有距离。
失恋许愿树sodu
一整天绕下来，米微觉得够折腾，不该抽筋的地方全抽了。
不过，京城人很欺生，只要听出一点偏差，立刻眉毛扬了，眼角翘了，不拿正眼看你了，只差用个印章在你脸上盖个戳，上头写着三个字——外地人。
外地人很是吃亏。
米微是外地人，即便她没来前，也不算是北方人。
前面十几年，她住的城市应该算是此时的江南。
所以，她反而没有太过刻意地模仿，十多年骨子里头的东西不是说扔就能扔掉，她要是有那天大的能耐，早ຉ去混演艺圈了，也不至于会因为那场意外，掉到这里来。
“米姑娘，给上两碗粥，赶时间呢。”
这是今天的第一个客人。
熟ງ客。
住在左边拐角，第三家，门前有棵歪脖子老槐树的福先生。
米微收集到的资料é只有这一点，因为ฦ这位福先生不但是今天的第一个客人，也是她在这里摆摊时候的第一个客人。
那天，米粥摊摆了半个时辰，连个停脚的都没有，米微已经做好回去自己้喝粥三天的准备，一个瞧着有点穷酸的中年男ç人在摊子前走过，三步以后，他倒退了回来，对着米微自己写的那块招帘，摇头晃脑地念道：“米姑娘米粥。”
米姑娘米粥。
用半块门板擦擦干净，借了笔墨，米微临出门前才写的招牌。
那男人眼睛一斜，飞着眼儿又问，“新出弹子？”
到后来，米微才知道这位福先生的眼睛的确有点毛病，就是常说的焦距不准，可那ว时候，她只觉得一双老大的白眼在翻她，还必须要陪着笑脸回应：“是，新出弹子，要不先生来一碗试试？不好不收钱。”
他一屁股坐下来，喝了三碗粥，吃掉四碟子酱菜，抹抹嘴，站起来。
米微还是笑着，做好准备，等着他说一声不好吃，然后头也不回地走掉，因为ฦ是她的话在前，不好吃不收钱，不能怪别ี人。
“酱萝卜收不收钱？”眼白绝对比眼黑大双倍。
米微被这句话问得呆在现场，连连摇头：“不收，酱菜不要钱，随便吃。”
“那ว粥多少钱一碗？”
“五文。”
这一位将手伸过来，上面整齐一排铜钱：“正好十五个，要是酱菜不收钱，下次弄咸点儿，不然亏死你。”
米微低着头，只会笑，说不上来话。
“新摊子才开张吧，我回去给你找些人说说，五文钱不贵，粥水熬得也算浓稠，还有这招帘上头几个ฐ字写得不难看。”
等那人走到拐弯，见不到人影，隔壁摊子上二毛他娘才絮叨着：“这是住在前头的福先生，怪人一个，听说识些字，年轻的时候还考过举人，可惜考到一把年纪还没考中，连个媳妇儿都没娶上……”
扒拉扒拉一大堆，米微还没来得及都听完，就看见一群孩子像小蜜蜂似的冲着她跑过来，每人手里捏得不多不少五个铜钱，小手拽得紧紧的，每个铜钱上都带着体温，热乎乎的。
算是成全了她第一天的生意。
米微觉得福先生应该是她初来乍到的第二个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