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修水泵，还有一些细枝末节可说。
老牛逼说："那个女人叫阿骚，要离她远一点，她腿并拢的时候还好一点，要是叉开了，全厂的男人都顶不住。以后糖精车间的水泵就让魏懿歆去弄吧。"
"ิ怎么拉电闸？"
人人都讨厌那个车间主任，只是没人敢去拍他而已，老牛逼因此成了全厂的英雄。当时老牛逼四十来岁，正是在厂里打人的好年纪，辈分和拳头都够大的。后来我做了他的徒弟，他快六十岁了，即将退休，肌肉开始萎缩，而且老花眼，已经打不动人了。而我还是个学徒，辈分不够，胳ฑ膊再粗也是枉然，打人的下场就是被开除。我和老牛逼在一起，假如取短舍长，连苍蝇都拍不死一个，假如取长补短，就能打遍全厂无敌手。当然，这只是我的想法而已，我二十岁的时候遇到一个ฐ敢于打车间主ว任的师父，心里难免会痒。可惜，我最终只是陪着他，拆了很多出故障的水泵，见识了很多姿色阿姨ถ而已。
我二十岁那ว年，把这件事称为ฦ一生中最黑暗的遭遇。小时候我曾在垃圾筒里捡到เ过一只皮球，视为ฦ珍宝，我用路边的积水把这只皮球擦干净之后，忽然有个同龄小孩站在我面前，他穿着奶白色的西装短裤，小小年纪居然梳了个ฐ分头。分头阴着脸说，这个皮球是他的，并且动手来抢。我使了个绊，把他摔进水塘之后撒腿就跑，身后传来他的哭嚎声。后来分头认准了我，隔三岔五跟我我屁股后面唠叨，我的皮球我的皮球我的皮球。我返身回去抓他，他就狂奔而去。直到有一天我没了耐性，把那ว个皮球还给了他，皮球已经破了。我说："皮球还你了，你他妈的别ี再跟着我了。"分头接过皮球又是一阵嚎哭，我走过去给了他一个大嘴巴๒，他居然不嚎了，瞪着一双无辜的眼睛看着我，好像我是个ฐ怪物。我二十岁捡垃圾的时候，开始怀疑，这是我多年前捡皮球、干坏事的报应。
清洁工的话让我的自尊心像玻璃一样碎掉了。我想起我爸爸说的，我好歹也算是高中毕业的人才，怎么就成了个捡破烂的呢？那几天回到เ家，我爸爸问起工ื作上的事情，我就说，我干得挺好的，正在学修水泵。我爸爸疑ທ惑地问："你刚干了两天就让你学修水泵，不会吧？"ิ我问他："那ว我该干什么？"我爸爸说："你应该扫地擦桌子，去水房泡开水，给师傅擦自行车……"
小噘嘴从抽屉里拿出一叠资料é，说："现在给你们读一下工厂纪律。"
那天是正式报到，小噘嘴坐在办公桌后面，我站着。和我一起站着的还有六个ฐ男的，加上她，很像八仙过海。小噘嘴很不满意地说："怎么才来了六个人？其他人呢？"
我说："爸爸，你真不容易，搬原料é桶那ว会儿还顺带把我造了出来，辛苦了！"我妈听了，顺手在我脖子后面拍了一巴掌。
我说："你别说了，我今天就找人去把那厂长给废了。"
倒B说："我是管安全教育的，不是管法制教育的。"
我听了这些，身上也起了一层寒栗，但他又安慰我说："其实，只要按规章制度操作，就不会出什么事故。出事故的人，十有八九都是违章操作。"ิ我们一直听到เ这里，才算听到了一点教育意义。但他后来又说："不过也难说，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有些人违章操作，自己没死，倒把别人给炸死了。"
我对张小尹说，这就是我香甜腐烂的地方，像果子熟透了，孤零零挂在树枝上。有个故事说，果子挂在树枝上，等着鸟儿来啄它，这个故事后来又说了些什么呢？可惜，张小尹并不觉得有趣。她在桥上看丁字型的河汊，那里船只往来频繁。我们站在船上看两艘拖了十来节的大船错身，这可比二十吨的卡车错身更艰难，像老太太过马路。拖船上的船老大吆喝着，指挥着船只缓缓地驶出河汊。
我爸爸摇了摇头。这事情说来话长，当年我还在读初中的时候，我堂哥也是通过我爸的关系，到农药厂去做一个学徒工。不幸我的堂哥最后成了个黑社ุ会，把车间主任暴打一顿之ใ后扬长而去，被打伤的车间主任跑到เ我家来评理，他头缠纱布，左臂打着石膏，耳朵上还有被咬伤的痕迹。我爸爸对他的惨状无动于衷，我爸爸当时说："ิ做车间主任就是这样，怎么เ可能不挨打呢？"车间主任哭着对我爸爸说："路大全，将来你儿子要是进了农药厂，我就派他去掏大粪。"ิ我爸爸是工程师，和他平级，当然不怕他威胁。但是，这个车间主任后来晋升为副厂长，专管人事和纪律。我爸爸说，要是我去农药厂上班，最终结果，很可能真的去掏大粪，就算我乐意，我爸爸也丢不起这个ฐ人。
这是一张工厂招工ื报名表，我按项目填好之后，他从抽屉里找出我的毕业照，粘了一点米饭，贴在了右上角。我问他："爸爸，这是哪里的招工表啊？"
在这个故事的开始，我模仿杜拉斯ั的《情人》说：该怎么说呢，那年我才十九岁。或者模仿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说：很多年以后，路小路坐在马路上，想起自己刚进工ื厂的时候……
我对于爱走路的女孩有一种情结，我在中山西路上对张小尹说："我们谈恋爱吧。"后来就谈恋爱了。恋爱之后，她再也不愿跟着我一起走路，而是爱着各种各样的交通工具。我这个情结算是彻底破灭，不过，事情不算很糟糕，张小尹不爱走路但她爱写诗，写诗的女孩是我的另一个ฐ情结。
读小学的时候，班上有个同学，很有机械天赋，立志要当小明家，手工劳作课上，我们跟着老师折纸，纸飞机纸青蛙真好看，该同学却做了一个会飞上天的模型滑翔机。老师惊叹于他的天才，就让我们向他学习。这个ฐ小神童说，他六岁的时候就把家里的闹钟拆了，然后又装了上去，闹钟居然还会走还会叫。我以这神童为榜样，回到家里就想拆闹钟，被我爸爸现，眼明手快一把抢走，救下了那台劳苦功高的闹钟，顺便赏了我一记耳光。我爸爸说，这台闹钟是家里唯一会报时的东西，假如弄坏了，上班迟到เ扣奖金，所以打我这记耳光并不是为了闹钟，而是为了奖金，这就打得很值得。从此以后，我就彻底和机械绝了缘，后来班上的小神童又组装ณ出了一台收音机，虽然也是呲啦呲啦的，但毕竟是会出声音了。我看着他的收音机，心想，要是把我家的收音机给拆了，就听不到天气预ไ报，我妈晾出去的衣服就会被雨淋湿，这又是挨耳光的事情。这种情形维持到เ了我十六岁，家里有了电视机和大台钟，有一天那个生了锈的小闹钟็再也不肯走了，它锈得就像一个铁饼，我爸爸忽然想起了若干年前的那记耳光，对我说："小路啊，你小时候不是一直想研究闹钟吗？它现在坏掉了，你去拆着玩吧。"我翻了他一个白眼，爸爸，我已经十六岁了，生理卫生课都上过了，我已๐经到เ了对人体结构感兴趣的年纪，闹钟就留着您自己研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