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张小尹说，从前，这家化工厂的效益可好呢。过年的时候，厂里会各种各样的年货，有时候鱼，都是两尺多长的大鱼。工人们把鱼挂在自行车龙头上，一哄出厂，下班的路上就有两千辆自行车都挂着鱼，场面非常壮观。兄弟单位的人看见了就说："哎呀，你们糖精厂的效益真好，这么大的鱼。"ิ戴城是个ฐ小地方，鱼的消息很快传遍大街小巷。厂里的人扛着鱼回家，非常自豪，这些自豪的人之中，有一个ฐ就是我。我妈把鱼切了，烹炒煎炸，烧出很多味道来。这时邻居就会赞扬我："小路厂里鱼了，效益真好。小路真有出息。"我妈于是也很自豪。
我和张小尹去的那天是周末，工ื厂休息，否则在这里能ม看到很多穿工作服的人走来走去，他们都是化工厂的工ื人。
经他的提醒，我想起高考已๐经结束了，所有的课本和复习资料都被我卖到เ废品收购站去了，就改口说："ิ到同学家看电å视去了。"我之所以撒谎，纯粹习惯使然。我们家虽然是工ื人家庭，规矩比他妈的贵族还大，禁止抽烟，禁止去游戏房，禁止早恋，禁止逃课，禁止打桌球，禁止看课外书，禁止在马路上游荡。受禁的只有我一个人。
到家的时候，我爸爸已经在客厅里坐着了。他问我："去哪儿了？"
我家就住在农药新村，离农药厂很近。也不知道是厂里哪个傻逼选的这块地皮，它离农药厂只有五百米远，半夜里厂里释放出的二氧化硫气体，像臭鸡蛋的味道，熏得树上的麻雀一个个ฐ地掉下来。这种地方根本不能住人，但我照样在那ว里生活了很久ื。
我对化工厂没好感。
张小尹是地下诗人，她把诗贴在网络论坛上，后面跟着一屁股的帖子。我也跟帖，夸她写得好。我们两个ฐ刚认识的时候，她很能走路，沿着中山西路风生水起地走，我在她后面跌跌撞撞一路小跑，觉得自己像个残废。等我们同居之后，她忽然又变成了一个ฐ不爱走路的人，走着走着就把手扬了起来，嗖地跳上一辆出租车。
第一章悲观者无处可去
安全科干部ຖ也端着胳膊和我一起欣赏那ว张照片。后来他居然问我："你觉得哪种死法比较好？"我一惊，变成了个结巴，话也说不上来。他说，被炸死是很幸福的，被炸死的人，轰的一声就没了，不会感到痛苦。碎片是没有痛苦可言的。被电死的人就很倒霉，尤其是380伏工业用电å，人触电的时候大脑是很清醒的，只是甩不掉那电线，这时候就会知道自己要死了，然后真的就慢慢地死了。电流会使人体处于一种神经抽搐的状态，尸体摆出各种造型，甚至像杂技演员一样反弓起身体，脑袋可以从裤ไ裆里伸出来。对于一个即将要死的人，没有比这个ฐ更痛苦的了。还有被轧掉手的人，那种疼痛会永远留在大脑深处，每次看到自己的残手，就会起鸡皮疙瘩。还有被硫酸浇在脸上的人，那ว种痛苦，叫做生不如死。
我听了这些，身上也起了一层寒栗，但他又安慰我说："ิ其实，只要按规章制度操作，就不会出什么事故。出事故的人，十有八九都是违章操作。"我们一直听到这里，才算听到了一点教育意义แ。但他后来又说："不过也难说，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有些人违章操作，自己没死，倒把别人给炸死了。"
这次安全教育对我意义แ重大，后来我去做学徒工，师傅说我缩手缩脚，一副怕累怕死的腔调。我把这个展厅的故事对师傅们说了，师傅们嘲笑我说，理他干什么เ，那ว安全科的家伙是个变态，绰号叫"倒B"。我问他们什么是"倒B"ิ，他们说，倒B就是很混蛋很没出息的意思，要是我也这么เ混下去，就会赢得"小倒B"的绰号。我听了，只能强迫自己把展厅的事情忘记掉，可是偏又忘不掉，此事成为我严重的心理阴影，直到เ我看见真的死人、真的断手断脚๐，才渐渐变得像师傅们一样无畏ั。
我当时还问倒B，展览室里的照片是从哪里搞来的。他说，不知道是哪个上级部门编的，派到各个ฐ工矿企业，所谓前事不忘，后事之师倒B无疑ທ很会用成语，而且都是八个字的成语。我不想当"ิ前事"，成为ฦ一张扁平的照ั片，被挂在一个昏暗的展览室里供学徒工ื参观。我问倒B："这玩艺儿有肖像权吗？"
倒B说："我是管安全教育的，不是管法制教育的。"
倒B后来宽我的心，和我说起了概率。他说：其实没什么好担心的，本厂开工以来，生产事故比美国企业还少，只有两个电å工出过人命，而那已经是十年前的事情了，我们这些没有专业技能的普高毕业生，是没资格去做电工的，只能ม做做操作工，操作工不会被电死，通常都是被炸死，目前厂里还没有一个ฐ人被炸死过，只有被炸掉一个耳朵的，这说明操作工的死亡概率相当低。
倒B说，本厂的工人，在马路上被汽车撞死的有三个，生癌死掉的有一百多个，照ั这个ฐ概率，化工厂的危险性还不如交通事故呢，更比不上癌症病率，即使不到เ这里来上班，也可能被撞死，或生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