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声很轻，很轻。王老牛只觉那只脚像是一步步踩在自己的心脏上，举过头顶的双手不由á自主ว地抖得异常厉害，有酒水从锅中溅出，不是温的，很烫。
很烫的酒水落在老牛肥厚的手背上，老牛竟动也不动。是老牛皮厚不怕烫吗？应该是怕烫但更怕死吧！
死，无论对谁来说都是一件极可怕的事情，尤其是当死亡将来未来之时，这种恐惧就越是沉重。现在的老牛就分明嗅到เ了死亡的味道，那种味道在刹那之间已麻痹了他所有的思绪。
不用抬头，他也知道进来的这人并不是他今天接待的那位唯一的客人，与那位客人相比，眼前的这人实在要让人觉得愉快多了。可是王老牛见了这人的到เ来，却比见了那位客人的到เ来还要恐惧万分。
那ว只是个十八九岁的少年，长得很英俊，虽然脸色冷得让人觉得害怕，黑色的衣衫从腰间系了条长长的白色丝带，配一块做工非常细致的上好羊脂玉。少年个子很高，左ุ腰间系了把短短的匕，装在蛇皮鞘里。
少年径直来到เ王老牛身旁，伸手抓过一把勺子从锅里舀了些热酒，贴在鼻子前闻了闻，赞道：“好酒！能喝得上如此好酒的人，当是个十分快活的人。”
老牛抬起眼向上看去，少年眯着眼像是很享受的样子。老牛喘着粗气道：“若是老天可怜让酵云楼平安渡过午时三刻，老子就把你丢在装这种酒的缸里泡上十年。”
少年喜不自禁，道：“久闻王家老牛乃慷慨之人，今日一会，果然不错。来，为了你我初次见面，干一口！”
老牛额头冷汗涔涔，喉咙里像是被塞了一团毒药：“这酒不是给你喝的。”
“不是给我喝的，那ว是给谁喝的？”
“这酒不是给你喝的。”老牛又重复了一句，道：“这酒是给活着的人喝的。”
“给活人喝的？”少年奇了，指了指自己้的鼻子，笑道：“难道我不是活人么เ？”
老牛摇了摇头，道：“可是你在我的眼里，现在已经是半个死人了。”
少年甚觉有趣，笑道：“想不到你一开酒店的老板还懂得相面，可是我听人说相面的话都是骗小孩子的，否则你就算算自己现在是活人还是死人。”
老牛悲哀地将他看了又看，低下了头：“现在的我已经是大半个ฐ死人了。”
少年竖起一只食指在他的眼前摇了摇，道：“你错了，我敢保证，你是个活人。”
“纵然现在活着，午时三刻却已不知尸横何处？”
“既然现在活着，何以得知午时三刻必死无疑？”
“寒灯若要我今日午时三刻死，明天的我还能坐在这里喘气么เ？”
“我知道了。”少年笑了笑，道：“一定是寒灯曾经对你说，让你在今天午时三刻这样准备一番๘，待他杀了你之后慢慢享用。”
老牛摇头，道：“寒灯本来没说要杀我，可是你的到来却宣布了我必死无疑。”
“哦？”少年不解，道：“你说是我杀了你，可是我现在根本不想杀你，你又怎么会死？”
“唉——老牛我活了四十岁，没遇见过像你一样又笨又啰嗦的人！”老牛长叹道，“我当然不怕你会杀我，可是寒灯嘱咐过，今天午时三刻之前不许除他之外的第二个人走进酵云楼ä，可是现在你却进来了。”
少年点了点头，像是明白了，却又立即摇了摇头：“我又不明白了，寒灯说要你死你就死，你为ฦ什么这样听他的话？”
“笨蛋，寒灯要我死，我打打不过他，跑跑不过他，当然必死无疑。”老牛伤心之ใ余，又叹道：“想来也怪，老牛我何曾变得像今天这样有耐心跟人说话，若是往日，我铁定把你放磨里推成糊烙成饼喂狗。”
“放心吧，我保证今天的午时三刻๑你老牛不会死！”少年轻松一笑，接着道：“明天你想必也不会死，不过十年后我就不敢保证了。”
老牛狐疑地又将他打量了一番，苦笑着摇了摇头。一个ฐ人若是在等死的时候遇到另一个ฐ人向自己้吹牛，一定会觉得很有趣，虽然觉得有趣却又开心不起来的时候，多半就只有苦笑了。
少年道：“你一定觉得我是在吹牛，不过没关系，反正你已经是大半个死人了。相信我也罢，不相信我也罢，到头来终归一死，你又何不选择相信我一回也好让我保全点面子？”
老牛不愧是精明到เ了骨头里的生意人，没等他说完便抢道：“我给你留点面子，你又能给我什么好处？”
少年将勺中剩余的酒喝干，又从锅里舀了一勺：“我只不过喝了你一些原本就不想喝的酒，讨回了些原本就不想要的面子，却跟你聊了半天使你在等死之前少了许多内心的恐惧，又多少给了你一些活下去的希望，你摸摸自己的肚子是不是还赚了一些？”
老牛想了一想，终于点了点头。
少年捏了捏他的一只大耳朵，道：“不过小子我也不是个喜欢吃亏的人，老牛，我现在再从你的十二只盘子里各挑几筷子吃吃你不会小气得舍不得吧！”
老牛突然觉得这小孩子很有趣，竟再次点了点头：“可怜的孩子，都吃了吧，吃完了到เ阴间去给我做儿子。”
少年哈哈大笑：“看来老牛要亏本了——我说过，今天的午时三刻你不会死！”
不知为何，突然间老牛竟相信了眼前这孩子说的话，也许是将死的人总习惯将水中的一根稻草当作救命的木头吧！老牛眼睛里开始冒出亮光：“你凭什么说今天午时三刻我不会死？”
“因为我在这里！”少年回答得异常坚定。
“你是谁？”老牛举过头顶ะ的双臂抖得更加厉害，却不再是因为ฦ害怕，极度的欢喜也会让人颤抖不止。“你为什么要救我？”
“我是谁并不重要。”少年笑道，“重要的是你刚刚说了句很重要的话。”
“过了午时三刻，老子就把你丢在装这种酒的缸里泡上十年。”
老牛怎么也不明白，为ฦ什么恭恭敬敬忙碌了半天却得不到要他命的人的一句宽恕，反而是恶狠狠骂出的一句话却骂出了一个小救星。
老牛为少年套上车，亲自执鞭在前面赶马驾车，看来大清早ຉ的老牛是吓得呆了，而现在的老牛却是欢喜得了疯。
人们也许会奇怪老牛再怎么浑也不至于对这么个黄毛小子言听计从。其实老牛本来也没有决定要这么做的，就在他犹豫的空档里，少年一个巴掌抽在他的脸上，然后问了声：“脸上疼吗？”
老牛摇了摇头，虽然那ว一巴掌搧得很脆很响，但他并不觉得有丝毫的痛。
少年又跟着问了声：“疼吗？”
老牛惊呆了，颤颤地回答道：“疼，现在才感到疼得厉害——这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少年笑吟吟地将那铜锅从他的头上取下，却把手浸进了烫热的酒水中，“因为我搧了你一巴掌，然后要洗手，现在你懂了吗？”
老牛不懂，却连连点头。
少年轻轻喝了一声：“懂了还不快去套车？”
老牛便赶着马车走在了空荡荡的街道上。
街道很空阔，很漫长，然而再怎么เ空阔的街道也会有个边际，同样，再怎么漫长的街道也会有个尽头。
街道的尽头有道门，门上挂着一把锈迹斑斑的大铜锁，显然那扇门自从锁上已有很多日子没有开启了。
少年对老牛的吩咐就是将车赶到那扇门前，然而车只行了一半距离，拉车的那匹黑马便停了下来。
四个人，浑身上下披麻挂孝，手握哭丧棒，呈一排挡在了马车与那扇门之间。
老牛喝骂道：“方块五，猪头三，羊八羔子，王八蛋，我王老牛跟你们阴府向来无有瓜葛，你四人如今为何挡住我的去路？”
阴府距离酵云楼ä并不远，整日府门紧闭，出出入入的家丁奴仆都重孝装ณ束，据说主人阴老大本是孟州一个老财主因为ฦ被人追杀才流落此间。猪头三等人平日里也经常去酵云楼买些香肠、腊肉什么的，彼此并不陌生。在老牛的眼里，这四人与那些每日里奔波于三条街上的贩夫走卒并没有什么เ两样，却没想到现在竟敢挡住了他的道。
猪头三脑袋最大，脑袋大的人通常耳朵也特别ี大，偏偏猪头三的鼻子又特别长。“我们阴府与王老板素无冤仇，自然不会挡您的道，但车里面的那人就要留在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