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崔皮笑肉不笑地看他:“不如君上先来,君上常年在外行军打仗,想必比属下更需要检查。”
冥顽不灵。伊崔没好气地回答:“那ว要不要干脆做个全身检查。”
他说话一点也不客气,顾朝歌很不服气地辩驳:“我师父说,二十年很快,一眨眼就过去了!”
不过他看见了顾朝歌嘟起的嘴,仿佛不高兴的样子。他叹了口气,低声下气请求她:“顾姑娘,伊某恳请你,切莫将此事告诉燕昭,更不要与其他任何人说。”
宋无衣原本是滁州太守府内一名小小的文吏,没有功名在身。若不是伊崔接手滁州政务后发掘了他,他此刻估计已经和太守一起“殉国尽忠”,不可能再施展自己在处理政务上的出色才能。
然后她拿着方子起身,居高临下俯视着伊崔:“咳嗽好了,但身体还早着呢。”说完便拿着方子转身出门找盛三。她那ว乌黑油亮的大辫子一甩,在空中ณ划过一个凌厉的弧度,站在一旁的宋无衣惊恐地后退一步,觉得被她的辫子打到一定很疼。
顾朝歌微微茫然一下,迎面走来的出城的人都在瞧她,平板车的赶车人也回头看她,后面挑担子的农夫提醒:“闺女,军爷叫你呢。”
“那个ฐ谁,站住。”
她没想到เ薛吉竟然认识这个,很多病人拿着这张纸不以为然,经常有她刚出门就看见病人把它扔了的,不是她故意为难患者,而是若要确诊一项病症,的确应该考虑患者的全身状况和过往的生活习惯、用药病史,连得病时的季节、天气亦在考虑之中,因为ฦ环境对人体的影响是不能忽视的。
“也是给你的,”顾朝歌吹了吹纸上未干的墨,递给薛吉,“好好保存,下次若还需要我看病,我要查验这个,请旁的大夫,也可给他做参考。”
因为出城的时候被孙掌柜逮着,狠狠啐了她一口,顾朝歌一路上都情绪低落,自我唾弃。伊崔不喜欢看到有人死气沉沉的样子,尤其是她这个惹祸ຖ的,于是忍不住说了她两ä句。
后来他发现,其实根本不需要提条件,知道自己闯祸的顾朝歌特别听话,晓得是伊崔帮了自己一把,无论他说什么เ她都点头同意。
“不见,我家先生谁都不见!”开门的童子一脸烦躁,不怕来人带着兵器和随从,挥手赶人。
燕昭张大嘴巴看了伊崔半天:“文人的弯弯绕可真多,我不懂这些门道,反正知晓听你的不会错便是。”
伊崔感觉身下的稻草硌得难受,或许里面还有虱子。环视一圈,他发现这间小木屋不大,一张咯吱作响的床,一张瘸腿的四方桌,两张被什么เ动物啃过的椅,三个孩子在里面居然已显得有些拥挤。而小木屋的“主人”,那个女孩,正蹲在角落,熟练地使用小刀将黏糊糊的红色的不知名内脏剖开,丢入煮沸的锅中,然后撒上四五种黄□□末和叫不出名字的植物。看见锅里正在翻滚的疑似肠子和肝脏一类的脏器,伊崔的胃禁不住一阵抽搐。
看见伊崔醒来,燕昭圆圆的脸上绽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和两ä排洁白的牙齿:“妈呀可算醒了,我快被你小子给吓死了。姑娘,姑娘,行行好,你再来给他瞧瞧?”
顾朝歌无奈:“是,您先躺下,病好了再谈践约之事。”
听见她肯定的答复,郑林的面上泛出欣喜的神采,他显然十分相信妙襄公的医术,以致于对自称他徒弟的人也抱有无穷的信心。他不住地碎碎念:“老夫有救了,老夫有救了哈哈哈!”
“郑老先生,您别ี太过激动,先回答我的问题可否?此处是否难受?”顾朝歌好言好语地劝他安静,谁知道郑林更加激动,他抓着顾ุ朝歌不放:“我知道自己้服了什么เ药!我那不孝子不肯说,就怕你害我捏!哼,刘福青那老家伙自己治死人,医德不检,还诬赖是你陷害他,也不嫌丢人!文先生的弟子,怎么เ可能做那种事情!文大夫,我把方子背给你听,我都记得,都记得!”
他语无伦次,连顾朝歌的姓氏也叫错了。可是接下来他背药方却一点也不糊涂,流利得像是背过一百遍一样,不知道是不是当年结识妙襄公的时候耳濡目染所致。
而且他的话虽然有些颠倒次序,事实却无差,顾朝歌也因此得知为什么刘ถ大小姐那样恨她。
可是,刘福青入狱不是证据确凿的事情吗?
顾朝歌是那样相信伊崔的话,以致于面对刘ถ大小姐怨恨的目光,她只觉得莫名其妙,丝毫没觉得自己该因此内疚,而是觉得这位大小姐脑子可能不太好。
所以,当她为郑林诊治完毕,并许诺一定会治好他,等郑林安心躺下歇息后,她没有找刘大小姐谈病情问题,单单只召了郑林。
在刘小姐看来,这又是他们私下勾结的一大证据。
“我父亲的情况如何?能治否?”郑谷还算孝顺,比起那点捕风捉影的旧怨,他更关心自己้的父亲能不能活。
“郑老先生的病在腹腔,之前的药不要再吃了,除了加重他的身体负担,别ี无好处,”顾朝歌指了指自己的腹腔位置,解释道,“他的病得动刀。”
郑谷微微一愣:“动刀?”
顾朝歌在自己的腹腔部比划一下,耐心同他解释:“我来得晚了,郑老先生的肠子已๐经溃烂。如今吃药无用,唯一的办法便是剖开腹腔,把溃烂的肠子割掉,再将剩ທ下的肠子缝合起来,再将腹部伤口缝合,涂上药膏,若无差错,过些日子就会痊愈。”
郑谷听得目瞪口呆,骇然道:“你这不是、这不是要亲手杀了我父亲!”
顾ุ朝歌试图和他解释:“这并不是十分困难的手法,我师父当年……”
“谁知道你师父是哪个坑蒙拐骗的江湖郎中!把肚子割开,划拉划拉肠子,再缝起来,你以为我父亲是头猪么เ,你这是屠夫行径啊!”郑谷将她往外推:“走走走!赶紧ู走!你害了我岳父,还想害我亲生父亲么!”
此下的情况,正是伊崔之前为难顾朝歌的时候所做的那ว种假设。即使她有理有据,无人可驳倒,但是只要病人家属死活不同意她施救,她根本无可奈何。
旁边的刘大小姐看见丈夫和这个贱人谈崩了,暗自心喜,冲上去也跟着起哄:“就是,还不赶紧从我们刘家滚出去!”
“不许动手!”两个ฐ卫兵拦在顾朝歌面前,若不是他们两个拦着,顾朝歌如今八成已经被推得老远。而屋子里,装睡的郑老先生听见如此骇人的开刀方式,竟然不觉害怕,反而积极扯着嗓子喊:“我愿意,我愿意!我相信文先生的弟子!”不相信也无法,他这条老命就快丢了。
可惜他的话没人听,他儿子摇头不许:“我父亲胡来,我可不能不孝,将父亲送到一个女屠夫手中害了他的命!”
“是啊,”刘大小姐凉凉道,“有的人连心肝都是黑的,老人都不放过,啧啧。”
这真是……
僵局。
顾朝歌站在那儿,尴尬无比。这样复杂的状况让她陷入两难,病人愿意让她治,可是病人家属却恨不得她赶紧ู走,偏偏这病不是一个方แ子就能治好的,非动刀不可。
不救吗?
当然不能不救!
那要救的话,如何救?总不能让两个士兵强行从别人家中抢走一个ฐ老头吧!而且郑林的身体哪里经得起这般折腾!
怎么办?
她真没用。
顾朝歌的眼眶渐渐红了,她感到เ难过又自责。郑谷看见小姑娘红红的眼眶,不由得一愣,本想劝慰两ä句,可是他的夫人却抢先开口:“哭,哭什么เ哭!我们刘ถ家又没为难你,难道还想把我们都给抓进牢里么!”语气真是尖酸又刻薄。
但是她作为ฦ一名大夫,当然不会每一次遇到的人家都那么เ温和知礼,这也绝不是她撒手不管的理由。顾ุ朝歌看向刘大小姐,这个脑子不清楚的女人对她的敌意是那ว样明显,她不喜欢她,但是现在她好像给了自己一个很好的提示。
“这样吧,我立个ฐ字据,”顾ุ朝歌吸了吸鼻子,坚定道,“如果因为动刀的缘故害死了郑老先生,我愿抵命,如何?”
你不是总觉得我害了你父亲,那ว就给你个以为能报仇的机会好了。
果然,刘ถ大小姐眼前一亮:“这可是你说的!”
郑谷皱眉:“岂可拿我父亲的命做这种冒险,不是将人命当成儿……”
“郑谷!这家姓刘ถ!我说了算!”刘大小姐尖叫。
郑谷冷着脸:“我父亲姓郑。”
“郑老爷,你觉得我会拿自己的命开玩笑?你们在冒险,我同样在冒险,”顾朝歌好言劝他,“如果想救令尊,还请尽早下决定,晚了,纵使我也无力回天。”
既然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郑谷没有理由不动心:“这法子真的有效?不会害死我父亲?”
“混账小子!不孝子!”顾朝歌没说话,郑林却在屋里面打翻了药碗,谩骂不已:“文先生动刀救人的时候,你小子还没出生,也敢怀疑人家大拿!不知天高地厚,你是想害死你爹是不是!”
亲爹啊,那个文先生多么有名我是不知道,但是眼前这个不是文先生,是个娇娇弱弱的小姑娘,看起来和我女儿差不多大啊。
郑谷在心里无奈地腹诽着,事到如今,他也只有硬着头皮一试,遂向顾朝歌拱了拱手:“还请顾姑娘先立字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