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吗？自己不睡，还把别ี人也弄醒？”李国栋总喜欢在蒋小雯跟前用“别人”这个词来指代自己。
蒋小雯心里这样想着，就伸出一只手摸到李国栋的枕头下。
终于有一年，李国栋他爹叼着烟袋锅子在村子里转悠的时候，听村民们津津乐่道、啧啧赞叹。说东头老周家在新疆ຆ当兵的老二提了干还娶了部队长的女儿，忒有能耐！忒有出息！忒有本事！忒给他爹长脸！忒给咱山里人争气！李国栋他爹听着，耳根子就难受起来，这么说他在村子里至高无上的地位就要受到东头老周头的威แ胁了，这还了得？铁ກ青着脸回到家中，一屁股坐在灶头，一面将烟锅里的烟渣狠狠地磕在炉火里，一面向坐在对面的“不争气的混小子”下了最后的死命令：明年过年，不带媳妇，不许回家。
李国栋倒也争气。在村子里读完小学，就考上了乡里的初中。在乡里读完初中ณ，就考上了县里的高中。在县里读完高中，就考上了省里的大学。在省里读完大学，就分配到了省里的政府部门任职。一路绿灯，直线上升，几年一个台阶，几年一个喜讯，直让李国栋他爹一张嘴高兴得合拢不起来。看看吧，我儿可是咱这穷山村里飞出去的，一飞几百里，直飞到省里去，谁说咱这穷地方แ不出人才？我儿就是一个榜样。
蒋小雯安静地躺着，虽然头皮麻，脑袋胀，但她依然安静地躺着。
要说有什么不同，那就是蒋小雯现在的地理位置是她一年只来报到一次的某偏远山区的一个小村子。这个小村子与蒋小雯前29年的人生履历没有任何的关联，却在蒋小雯29๗岁的某一天里，突然地变成了与她的生活密切相关的一部分。
“没事。”蒋小雯不知该怎么解释，那岂是一两ä句话能够解释清楚的事情？
“那好，回去见。”黎美不再勉强。
隔了一会儿，又来一则ท短信：“祝你快乐！”显然她感觉到เ蒋小雯现在正不快乐。
蒋小雯知道黎美跟她联系，通常有两ä种状况：一种是黎美很快乐่，一种是黎美很不快乐่。她很快乐的时候，希望蒋小雯分享；她很不快乐่的时候，希望蒋小雯分担。这大概就是朋友的意义所在。眼下黎美的状况该是第一种，她在海南一定正玩得痛快呢。可眼下蒋小雯很不快乐，一个很不快乐的人是很难去分享他人的快乐่的。
蒋小雯应付性质地给黎美也回了一条：“祝你快乐！”然后把手机塞在口袋里想，黎美这家伙平时最不喜欢短信了，今天突然一则来，肯定是想给她打电话，又怕她嫌长途加漫游心疼话费。管它呢，心疼就心疼呗，跟黎美也用不着客气。
这时候，蒋小雯和李国栋两个人已๐经从家门口向村东头走出了好一大截子，就见远处一溜儿尘土飞扬，徐徐行来一辆摩托车，走进了看清楚是李国栋的二姐和二姐夫。
李国栋迎上去和二姐、二姐夫亲热地打招呼，同时向蒋小雯递个ฐ眼色，意思是别那样绷着个ฐ脸了，让二姐、二姐夫看出来不好。
蒋小雯无奈地换了一副表情，微笑着向两ä个人问好。几个人嘻嘻哈哈地寒暄了一阵，一起相跟着往家的方向走去。
李国栋就势把一只胳膊搭在蒋小雯的肩膀上，蒋小雯也不好再甩开，脸部肌肉僵了一下又无奈地挤出了笑容。
李国栋脸上现出一副得意的神情，心中暗喜二姐、二姐夫出现的可真是时候，只要挨过这一关，蒋小雯也就不好再说什么了。蒋小雯这老婆真不赖，甭管两个ฐ人之间闹啥别扭，愣是不让他在外人面前丢â脸。凭这点，咱也不该对不起人家蒋小雯。这样一想，李国栋的脑门上微微地泛出了些许虚汗。
几个人往前走着。李国栋的二姐夫就说他姐的孩子今年大学毕业，没关系、没门路的，也不知道往哪里分配？现在咱山里的孩子真是愁，考不上大学是出不了咱这大山；好不容易考上了，又愁一年一年的学费；好不容易念出来了，又愁没地方分配。唉！你们说现在这是怎么回事？这大学还该不该念了？俺们村去年毕业的一个大学生，现在还在家里歇着呢，说是分配到เ了县化肥厂，可那厂子都倒闭好几年了，还分配什么学生啊？这不一分配就下岗了。现在干吗去？打零工ื吧，也挣不了几个ฐ钱。那孩子说只能考什么研究生了，这不又在家里复习呢，看样子比高考还紧ู张。这要考上了，不得又要花钱吗？他爹那个ฐ愁啊，这么大儿子了，只能搁在学校里花钱，什么เ时候才能ม开始挣钱呢？唉！你们说这研究生是不是就好分配了？我听人说也难着呢！要是还分不了，那不又白上了？要我说，还不如把钱早点花在分配上，反正现在干什么都得花钱不是？听说现在往咱城里分一个学生都得要这个数，就看谁的关系硬、谁肯投钱了。
李国栋的二姐夫伸出两ä个手指头在大家眼前晃晃。
国栋啊，早点给你打个招呼，你在省里上班，总是路子宽一点，认识的人多一点，投投关系，花点钱，帮俺姐那孩子分配个ฐ工ื作，好歹有份工ื资挣着，也就去了俺姐的一块心病。钱的问题上，含糊不得，毕竟是孩子一辈子的大事，咱该花的时候就花，没多有少，尽力而为，总不能在家里干等着不是？这不，俺姐听说你回来了，这几天在家忙着凑钱呢，好歹先凑上一个数，回头给你拿上，早点打点打点，完了咱再凑。也别想那么高了，就在咱县里头能够上个ฐ牢靠点的班就行了。咱山里的孩子，出出大山不容易，有口不晒太阳、不粘泥土就能吃在嘴里的饭就该满足的了。要说，还是你那ว会儿好，两ä眼一片黑，啥关系没有，一分钱没花，还给留แ省里去了，真是上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李国栋含含混混地应承着，心里却想分配的事实在是太棘手，说花钱就行，问题是花钱也得找得见门路呀！没门路，钱也没处去花。找不对门路，花了钱还不一定办得了事情。办不了事情还白花了钱，那不是自找倒霉吗？花钱，花钱，这一套花钱的理论什么时候都深入到如此偏僻的山里了？以为花钱就那么容易吗？有时候提着猪头肉还真找不着庙门呢！
走着，说着，想着，几个人就到เ了家门口。
李国栋的二姐是个ฐ热闹人，一进门就张罗着大家玩麻将。
蒋小雯不会玩。李国栋、李国栋他爹、二姐和二姐夫四个ฐ人在桌子前坐下，稀里哗啦地就搓了起来。
“小雯，你还没学会呀？咱这村子里可是七八岁的小孩都会呢。”二姐一边玩，一边说，“要不你来学一学，我教你，好学着呢！”
蒋小雯推说：“不用了，不用了，我学不会。”她对麻将没有一点兴趣，况且她现在的心境一点都不佳，根本无法融入到眼前简单而热闹的快乐里。
蒋小雯知道，这村子里还真像二姐说的那ว样，连七八岁的小孩都会玩。这些孩子从几个月大的时候开始，就被他们的父亲或者母亲抱着坐在腿上，守在麻将桌前，耳濡目染，等到识得数的时候，早就对那一套套路数摸得一清二楚了。
蒋小雯的记忆里，这村子里盛行麻将已经很多年了，经久ื不衰，输赢的钱数也从几元、几十元一直上涨到现在的百元或几百元。麻将是山里人唯一的一项ำ休闲娱乐活动。在物质生活贫瘠、精神生活更贫瘠的大山里，大伙农忙的时候，在庄稼地里起早ຉ摸黑地忙活；一到农闲，就都到麻将桌子上没白天没黑夜地忙活去了。说不准现在就家家支着麻将桌子呢！
也好，忙的时候是狠劲地忙，闲的时候也是狠劲地闲，有忙有闲，有张有弛，不受任何条律的限制，山里人有的是一份怡然和自在。不像城里人那样，上一份半死不活的班，一年到头没个轻闲。说是有黄金周呢，出去走走，花钱受累็不说；犄角旮旯都是人，没个清静。
蒋小雯在麻将桌前站了站，啥也看不懂，煞是无聊，就开了墙角的电å视，却没什么节目可看。山里没有“有线”，更谈不上“数字”，屋顶架一柄歪歪斜斜ฒ的天线，能收三两个ฐ台。换来换去，尽是县台主持人操着方言味儿浓重的普通话，直着嗓子蛮劲吆喝的卖种子、卖农药、卖化肥、卖饲料的广告，还信号不稳定地闪着纵横交错的斑马纹，越觉得无聊。
蒋小雯索性闭了眼睛，对着电视屏幕打起了瞌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