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板慢慢抬起头，满是皱纹的脸上露出一个和蔼的笑容：“纸当然是用来写字的了，这可是好东西，咱们淮城府的特产，大大有名的淮纸！想当年，先帝还在的时候，这纸还是贡品呢。”
方才的客人？就是背影象钟县丞的那位吗？
钟胜姐也不是傻子，听青云一提醒，就明白过来，虽知道她是好意，但心里总有些不舒服，便拉下脸：“知道了，你也太小瞧了我，难道我连这个还不懂么？”说罢叫丫头将针线盒找出来，往青云面前一推，就要端茶送客。
青云回想起自己每次过来找钟胜姐，十次里就有八九次会遇上葛金莲，心里就觉得怪没趣的。从前她只是个不起眼的流民小姑娘，即使认了个司吏做干爹，在这些小官宦千金眼里还是不算什么，因此常与钟็胜姐来往的是葛金莲，两人虽然说不上亲如姐妹，却也是好闺蜜。但前几个月葛典吏想要出卖钟็县丞，向周县令卖好，却是大大得罪了钟县丞，偏周县令是个自诩清正君子的，看不上葛典吏的小人行径，后者两头落空，如今在这清河县衙里处境很是尴尬，原本拥有的权柄也被旁人分了去，钟็胜姐更是不再与陷害自己父亲的人的女儿来往了。
她连忙对曹玦明说：“曹大哥不用破费了，这些东西虽然不错，但我也不是一定要买。”那ว什么花梨木的妆盒、紫竹的臂搁、巴掌大小的紫铜香熏炉、象牙笔杆儿、水晶磨的单眼镜片儿，还有几个做工ื很是精致的小匣子，上头螺钿雕花一应俱全，若是她手头宽裕，买来玩玩也没什么เ，但现在哪里有那心思？
曹玦明神色有些淡淡的：“可见妹妹是真的恼我了。我们三人即将住在同一屋檐下，就象是一家人一般，何必分得这样清楚？”
曹玦明急道：“我自然知道她的妄想不可能实现！可你是个女孩儿，清清白白的女孩儿，有人拿你的婚事说嘴，就已经有损你的名节了，万一传了出去，你日后可怎么办呢？！”
青云的神色略缓和了些，她从曹玦明的话里还是能听出他的关心的，但有些事她不打算让步。她对他正色道：“曹大哥，你既然是真心担忧我将来的生活，怕没法跟我的亲人交待，那请你仔细想想，我的亲人又是如何看待我这个孤女的呢？”
这些消息虽零碎，但只要放在一起，很容易就能看出其中的联系。赵三爷盯着属下呈上的情报，眯着眼捻了捻胡子，觉得自己有可能抓住了大鱼。
他转身问属下：“当初黄念祖案时，朝廷官员可曾将淮王别ี院搜查清楚？”
她便笑道：“既然这样，那ว就让他们住些时候吧。我先存银子，等他们搬走了，一定把宅子给干爹收拾得漂漂亮亮的，绝不沾半点前头留下的晦气！”
刘ถ谢笑道：“这有何难？前些日子你让我帮着打听商铺的租金什么的，我就认得了两三个经济，都是本县牙行中的头脸人物。本县稍大一点儿的宅子，都是由他们几个过手的。明儿我寻卢先生一起请他们吃酒，打听打听就好了。”
“如今我早已知道了。”赵三爷笑道，“我问过王掌柜，知道你们早就有买地的打算，对这块地也早就有了安排，我想……若不是你们囊中羞涩，大概会将这附近的地都包圆了吧？”
青云对此表示点头同意，又忽然现他话里的小破绽：“您要把店都租出去？难道您不是……”眨眨眼，她没往下说。原本她以为他是打算垄断淮城商界货源的，这可不是什么เ好名声，如果他没这想法，她最好还是别说出来。
青云脑แ中警铃大作，所有郁闷都一扫而光，全副心思都放在赵三爷的话上了。不过刘谢很快地打断ษ了对方的话：“赵三爷误会了，那两块地不是我买的，是我一个朋友，还有我这干女儿要买，我就替他们带了个路。”他指了指青云。
青云忙微笑道：“不必劳烦您了，王叔答应了帮我的。况且我能ม有几个钱？还建什么园子？不过是随便盖间能遮风挡雨的小屋，在附近雇几个人来就够了。”
县衙的措施，青云虽觉得不满，但流民们却还算是平静地接受了。自己盖自己的房子，本就更合他们的意；替本地富户服役，换取钱粮和分土地的机会，更是为ฦ他们指明了一条通向丰足生活的光明大道；至于土地不能买卖的问题，他们虽觉得遗憾ย，倒也没打算反对，一文钱都不用花就能ม白得一块地，只要不离开清河那ว地就是他们的，这样的好事反对的人才是傻子，万一惹恼了官府，连这点便宜都没有了，他们岂不是要后悔死？况且他们西北的家乡遭了大旱，早ຉ已是十室九空，回去了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形呢，先在清河苦干几年，积点钱财，将来就算拿不到卖地钱，也能ม得个温饱。
盖房的事进行得还算顺ิ利，因青云与刘ถ谢早就设计好了图样和方案，虽然未能得到เ周康的认可，但他们还是将图纸贴在了众人可见的地方，给他们做参考。同福客栈里的人也派出了尤木匠与马老二做代表，教导众人建房技巧。不到เ半个月，就陆陆续续有几十户人家把房子盖好了，立时搬了进去。接下来一个月，剩下的人家也都盖得差不多了，剩下那几户劳力不足的，都由王掌柜出面，组织了壮丁帮忙盖了可以住人的草房，盘了灶，建了篱笆墙。
青云还在心里埋怨呢，但没过两日，事情似乎又向更糟的方向展了。县衙里流传起谣言，说葛典吏夫妻俩通过她，拉拢了刘谢，刘谢还答应帮他向周县令说好话了，而葛典吏还要将钟县丞的不法之举全都告诉周县令！
青云心下凛然，葛太太给了她什么东西，按理说只有她俩知道，顶多就是葛典吏、刘谢、高大娘和曹玦明知晓，怎的如今连守门的官差都知道了？一定有人泄密！会是谁？刘谢和高大娘是不会多这个嘴的，曹玦明也不是这种人，更与衙门中ณ人没有来往，难不成是葛家那边传出来的？说不定他们一开始就打算给刘ถ谢设圈套！
青云嘴角抽搐，深觉自己小看了钟县丞，谁说他是清白无辜的白莲花？人家早就跟新า县令干上了，这勾心斗角的戏码比她想象的还要热闹呢！
青云不由失笑：“干爹，这里是县衙呢，我出了后门就直接到家了，周围的邻居十户里有六户是官差，哪个坏人敢到这里撒野？”
青云将鸡蛋递给他，有些没精打采的：“我当初只是想让您能有个好点的职位，没想到会让您这么累。县衙里能ม有多少公务？你都没日没夜忙了十来天了！”
“那倒不是，周大人自己查看账册与公文，我只要将他检查过没问题的重新抄写归档就可以了。虽然多了些，但其实不怎么费神。”刘ถ谢还笑了笑，“干爹最近写字比从前快多了，而且写得还不差ๆ！”
“我说什么？”曹玦明轻嗤一声，“我说你们除了打架滋事，让父母妻儿担心之外，就什么เ都不会做了，不过是只会欺凌弱小、争闲斗气的懦夫而已，也配叫男人？！”
看曹玦明的动作，说不上武艺高强，但他身手敏捷，无论是躲闪还是扎人，都迅而利落，至少说明他常常锻炼身体，不是个文弱书生。青云一边偷看，一边回想头一回见到他时，撞在他胸前的感觉，心道那时若不是急着走人，也许就要当场哭出来了，因为真的很疼！她心下暗暗惊叹：“他兴许是个练家子呢，怪不得身板那么硬，外表真是看不出来。”
青云心里不知是感到遗憾还是松了口气，扯出一个干巴巴的笑：“哦……那真是太好了……”她又再次问起那个老问题：“你到底是我什么亲戚？我该怎么เ称呼你呢？”
小曹大夫轻描淡写地道：“曹玦明，玉玦的玦，明亮的明。”一说完就马上压低了声量凑近青云：“姜家妹妹，我原本没想到你父母会不幸身亡，你也大病一场丧失了记忆，这件事有些不妙，你瞧，家里人已多年没见你了，若没有你父母作证，如何知道你就是他们的女儿呢？所以……也许这对你来说有些艰难，但你能不能试着回想一下过去的事？可以用来证明你身份的，比如说……你父母从前去过什么地方？做过什么事？有哪些来往密切的朋友？诸如此类的……”
京官转任地方官，一般都要往上升一两ä级的吧？同是七品官，六科给事中ณ的份量跟县令是一样的吗？
青云疑惑：“可明天是休沐日了，衙门里不开饭，不给您送，您要上哪儿吃去？”
周康听得很是欣慰：“善哉！若人人都能象你们这样想，天下何愁不太平？自然也不会有流民落草为ฦ寇之事了。”
掌柜的笑着摆手，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叫老爷见笑了。我能知道什么？不过是听人说得多了，才学了几句罢了。”又问厨房：“都等这半日了，怎么还不上早饭？！”急急进去催人了，不一会儿，便带着两个妇人捧了热腾腾道面上来，还有新蒸的白面馒头与小菜。也不知他们是怎么做的，那馒头竟比别处卖的更香甜些，几样小菜也十分合胃口。
姜青云只是笑笑：“不过是瞧别人做饭瞧得多了，才懂了些皮毛，我还差得远哪！”见马大婶那边道底熬好了，便帮着她下了面，不一会儿做好了，盛到碗里，就亲自拿托盘送到丘大面前：“您老帮着尝一尝，看合不合老爷的心意？”
丘大没提防：“我们老爷是南边儿江陵人，平日里也爱吃些酱菜，最好有些酸，酸中ณ又略带点儿甜的，别ี太咸了，也不能太辣，有新鲜瓜菜最好，没有的，酱瓜也凑和。还有，我们老爷爱吃鱼，肥肉就算了，肘子腊肉什么的，只管往那两个粗人桌上摆，我们老爷可受不了！”
但罗皇后却不是心慈手软之辈。前任皇后不明不白地获罪被废，而原本的罗昭仪母凭子贵一跃升为皇后，靠的绝不仅仅是太后掸举ะ和罗家人在背后的支持。以她的狠厉，眼看着大皇子的储君之位受到了威胁，而自己也面临ภ被废的危险，怎会坐以待毙？她绝对是宁可放手一搏，也要为大皇子铲除后患的！
她该怎么办？
周太太却道：“我没来时，姓钟的就已经巴上你父亲了，即便我待他家冷淡些，又有什么妨碍？我们不过在此住几个月，把你外祖父的大事了结，就回去了，谁还有功夫搭理这些小官小吏的家眷不成？”
周棣知道母亲心有成见，很难说服了，只能暗叹一声，再说几句闲话，便告退出来，又重新า去寻父亲。周康正与县丞钟淮、主簿刘ถ谢商议公事，见一向看重的儿子来了，面上也露出了微笑。刘谢连忙向周棣问好，钟淮却淡淡的，只顾着低头整理公文。
周棣是个礼数周到的人，无论是殷勤的刘谢还是冷淡的钟淮，他都正正经经行了礼ึ拜见。周康见状很是欣慰，笑说：“你早上送来的文章，我已๐看了。以你这样的年纪，也算难得了，只是在书法上需得再下苦功夫。”
周棣早已๐准备过两日就向他要求进淮王别院的，因此这时候也不打算节外生枝，只笑着应下。
但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周康又开口了：“前儿我让你多临ภ慕杨宗元的字帖，说来也巧，刘主簿送了我两个本子，都是杨宗元旧时写了给家中子侄习字的，实在难得。一会儿你拿一本回去，好生习练。”
周棣怔了怔，转头去看刘谢，慢慢地说：“那真是……多谢刘主簿了。”
刘谢有些腼腆ດ地笑说：“也是机缘巧合。小女时常光顾的那家小文房店，店主年纪大了，见多识广，常有些好货，外头再难搜罗到เ的。这字帖是他旧年所得，前些日子清点旧货，又翻了出来，叫小女现了。卑职听钟็大人说，大人您正在寻杨宗元的字帖ຆ，就讨了来献上。大人与少爷喜欢就好。”
周棣心里有一种被人破坏了完美计划的懊ิ恼感，勉强才维持着脸上的笑容。大概是他心里乱得很，没有留意到钟淮正在暗地里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自己。
周康完全没现儿子的神色有异，他还兴致勃勃地道：“我瞧那两个本子上头有甲本、丁本的标记，只怕还有乙本、丙本，或是更多的。棣儿，你回头随刘主簿去那家店里搜罗一番๘，若还有，就都买回来，哪怕是多给些银子也行。这样的好东西，如今已๐经不易找了。”
周棣低头应了，转头去看一脸笑容的刘谢，心中暗暗埋怨他多管闲事。
在他身后，钟็淮也同样在盯着他看，心中暗暗嘲讽：小兔崽子，想在我面前耍手段？你还差ๆ得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