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明儿就走啦。”沈迈看看三位老友，很有些舍不得，“这一走，可不知哪年哪月才能再见面。”他老家在湖州梅溪，山高路远，此番举家离开，许是有生之年都不会再返京城。
“我们先消消停停的回乡，然后清闲上几年。”解语浅笑盈盈，“往后的事情，往后再说。”东昌侯府如今原样保留แ，来接管侯府的官员一脸谦虚的询问过“贵府大小姐的小鹿该怎生喂养？孔雀该怎生喂养？皇上吩咐过，全给大小姐留着，一样不许少。”这也是个苦差使，要养不少活物。
虞县令摇头叹道：“太祖皇帝ຓ开国之初，有两ä项禁令是极好的：一是禁止后宫干政，一是禁止寺人干政。若有违者，轻则训诫，重则处以极刑é。可惜，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
自从泰始三年，魏国公府嫡长女以“元后之礼”被迎入宫中，后宫也是暗涛汹涌。徐皇后先是生下安庆公主，继而生下九皇子，皇帝有了嫡子嫡女，少不了一再赏封徐家。
双太很客气，“我却做不得主，公婆如何吩咐，我便如何做。”她才不想让老太太养延哥儿，独生子若让老太太养了，自己日夜思念悬心不说，怕只怕老太太又娇惯出一个小玉郎。
双太微笑道：“我家锦儿如今还不满一周岁，照ั看锦儿我还匀不出功夫呢，哪里能再照看七丫ฑ头？没的倒耽误了孩子。何姨娘是个好的，三嫂放心。”若是放在寻常人家，把那小庶女抱过来养着，给锦儿伏低做小的，倒也使得。可谢家从公婆到丈夫都宠溺孩子，嫡出帝ຓ爱，庶出的也疼爱，若是把七丫ฑ头抱过来，怕是不能ม给她受一丝半点的委屈。否则ท，定是公婆不悦，丈夫不喜。那又何必呢，多养个小姑很有意思么。
“我说，家慈不许。”谢四爷喝了酒，笑容可掬，“一则要保养身子，二则家中已有一妻两妾，两子两ä女，于愿足矣。”家里这三个ฐ女人已够烦的了，还娶？闲的。
风华绝代的大美人？双太咬紧嘴唇。不过是有几分姿色罢了，一个丫头出身的女子，便是从小跟着四爷读了几天书，识的几个字，学识教养究竟有限，也配称风华绝代？
谢四爷仔细端详过后，轻轻把何离揽入怀中。小樱知趣，轻手轻脚退了出去，里间只剩下沉睡的婴儿，和她的亲生父母。
“袁姨娘您来了！您慢着点儿！”外间小樱的声音传了过来，嗓门儿很大。何离盈盈一笑，“阿昭来了。”眉宇间全是欢喜。
谢老太爷共有四个儿子，长子谢导在京任邢部ຖ侍郎，次子谢封在南京任工部主ว事，三子谢尉只是举ะ人，在怀庆府一个小县任县令。四子谢寻最小，虽从小也读书，却从未进过考场，只捐了个监生。也不去国子监就读，只随在谢老太爷身边服侍。
走出报厦，那媳妇子擦了擦脸上的汗。双太真厉害，瞄了那么两眼，就看出来数目字不对！到底是大家子出身，见多识广啊。
十三岁那年，三爷的两个通房丫头小英、小莲，被三太太随意寻了个由头痛打一顿ู，撵到了庄子上。听说，三太太本是想把她们提脚卖了，但是管事嬷嬷们都笑，“谢家只有买人的，没有卖人的。”若不好，撵出去就是。卖人？我们在谢家服侍了几十年，没听说过。
二十岁那年，袁昭落水，何离被关。何离沾光在也怀有身孕，否则ท，四太太大可以将她杖责至死。就算事后查出来何离毫无过失，四太太也可以平安无事——丫头而已，算什么呢。四太太只需自责一句两句，这种事就能抹过去。
第二天清早，谢老太太、谢四爷等人都知道昨晚请大夫了。“素日我看她倒还细心。”谢老太太板起脸，“却不知她照看孩子这般轻疏。”孩子半夜闹肚子，是吃坏了什么เ？
至于大夫昨夜还为三房的姨娘诊过脉ำ开过方子，谢老太太可是漠不关心，连问也没问一声。她只关心自己亲孙子、亲孙女。
谢老太太把何离叫过来训斥ม了一顿。
何离只有低头认错，一句话不敢辩白。
谢老太太瞪了何离两眼，只得命她“退下”。也没旁的法子，小七至今还是不肯离开生母，否则便要大哭大闹。
何离低眉顺眼出了萱晖堂，又被四太太叫去骂了两句。自己亲生的孩子都不会好好照看，笨死了。
挨完骂，何离回了西跨院。
谢四爷倚在炕上翻着本书，谢流年坐在一旁้玩耍：两个ฐ木头盒子摆在她面前，还有十几个小小的布老虎。谢流年把布老虎从一个盒子搬到เ另一个盒子，再搬回来，再搬回来，兴高采烈，乐่此不疲。
何离自知理亏，满脸陪笑过来，柔声叫道“玉郎！”谢四爷低头看书，不理会她。
“我已经挨了两顿骂。”何离可怜巴巴๒的样子，“四爷也骂我一顿出出气罢。”
什么เ情况？谢流年一只手抓着只布老虎，冲谢四爷扔了过去。我妈妈跟你说话呢，摆什么谱啊。
力气太小，没扔到谢四爷身上。谢流年再接再厉，继续扔。十几只布老虎扔完，也没挥作用。
谢流年气咻咻坐了一会儿，颤巍巍站了起来，一步一步挪向谢四爷。“一步，两ä步，三步……”谢四爷和何离一个低头看书，一个ฐ站在炕边伸出两只手护着，其实心里都在暗暗数数。谢流年一共走了七步。
我会走路了！谢流年真想仰天大笑，我会走路了！
还没得意完，她已๐经站不稳，倒向炕沿。谢四爷眼疾手快扔下书，捉住她，抱在怀里。
谢流年坐在他怀里，认真讲着道理。板着一张小脸，跟谢四爷训她的时候脸色一模一样。嘴里叽哩咕噜说着大人听不懂ฦ的话，时而指指何离，时而指指谢四爷，也不知她在指责什么。
“本来说饿一顿便好。”谢四爷慢吞吞说道“如今看来，还是饿上两顿罢。”明知这个小女儿古灵精怪，什么都能听懂；明知道这个小女儿很在意“食”事。
饿两顿？谢流年泪眼迷蒙冲何离伸出小胳膊，何离把她抱了过来，又亲又哄。“乖啊，你积了食，饿两ä顿ู便好了。乖๔，不哭。”
看看爹是什么样，娘是什么样。谢流年把小脑袋偎依在何离胸前，轻轻叹了口气。要是她会说话，准会幽幽来上一句：世上只有妈妈好。
中午，饿着肚子的谢流年在何离怀中沉沉睡着了。睡梦中，谢流年不再是不满一岁的婴儿，她长大了，吃了一个肘子，一只鸡，一只北京烤鸭，还有一大桌子美味佳肴。
肘子真好吃啊，谢流年在睡梦中流了口水。
小床旁边，她爹在责备她娘，“为了帮人，咒我闺女闹肚子！还落的自己้挨了两通骂！”笨阿离，笨死了。
“两条人命呢。”她娘温温柔柔的笑，温温柔柔的辩白。
她爹叹了一口气，把她娘抱在怀里。
谢流年很记仇，直到เ两ä天后她见了谢四爷还是板着小脸不肯笑。谢四爷也不多理会她，自顾自闲闲倚在炕上，念一段《世说》，再讲解一遍。
谢流年爬到他身边，枕在他胳膊上，听的很专注。
“名士不必须奇才。但使常得无事，痛饮酒，熟读离骚，便可称名士。”谢四爷念到这儿，谢流年咯咯笑了起来，眼前不就有一位这样的“名士”？
过了一个月的光景，陆姨娘完全将养好了，特地来西跨院道谢，“若不是姐姐，我和肚子里的孩儿怕是已经……”陆姨娘说到这儿，有些哽咽。她本来年纪不大，性子又娇็，可以说是从没吃过苦的人。
何离微笑道“这有什么。不过是我家七小姐恰巧那ว夜闹肚子，都要请大夫而已。你切莫多想。”隔了房的姨娘，也不想陆姨娘记什么情。在这深宅大院里讨生活，不惹麻烦就谢天谢地了。
陆姨娘滴下眼泪，“姐姐真是施恩不图报的好人！”七小姐瞧了大夫也不过是积食，哪用半夜兴师动众请大夫去，何姨娘素日也不是张狂之人。
何离谦虚几句，陆姨娘千恩万谢去了。
此后，陆姨ถ娘常常上何离这儿来坐坐，说说话。她年纪不大，见识不多，眼界狭窄，常常一开口就是抱怨、诉苦。渐渐的何离烦不胜烦，在这世上活着谁不苦，谁有功夫天天听你诉苦？
谢流年在炕上玩耍，时不时同情看一眼何离：就算是真朋友也经不起这样长时间的诉苦，更何况只不过是泛泛之交。
在那遥远的前世，有位女作家说过：对朋友诉苦，请勿过十分钟。
一开始是陆姨娘常过来，后来袁姨娘也常常闻风而至。袁昭容貌美丽ษ，谈吐风趣，常惹得谢流年侧目。
何离久在谢家为奴为婢，养成一幅小心谨慎的习性。“不是我小气。”她对着陆姨娘笑的很温和，“实在是你这身子贵重，故此，不敢招待你吃喝。不瞒你说，这孕妇能ม吃什么，不能吃什么，我是一概ฐ不知。”
陆姨娘难免有些疑ທ惑，这生过两回孩子的人，怎会？
袁姨娘在一旁抿嘴笑笑，“你不知道罢，我们阿离可金贵着呢。她怀孩子那时，可是老太太专程派了嬷嬷来照看的。”
何离可以，你陆姨娘，咳咳，你可不成了。
果然陆姨ถ娘变了脸色。何离面色淡淡的，“阿昭不也一样？那ว年咱们一起怀上，老太太一般无二遣了嬷嬷，咱们原是一样的人。”老太太还不是看在四爷份上，你怀孕的时候一般也有。
袁昭拍案而起，柳眉倒竖，“你还敢提当年之事？”同样是怀了孕，一个太太平平生下儿子，一个凄凄惨惨落了胎！
何离从容镇定看着袁昭，并不说话。袁昭怒到一半，忽然掉下眼泪，掩面而去。
陆姨娘讪讪的，也告辞了。
陆姨ถ娘回到三房，三太太和颜悦色问了几句话，“快去歇着，孩子要紧。”那晚她骂退小丫头，心头烦燥，一夜翻来覆去半睡半醒。清早起来知道了前前后后，心里也有些后怕：这不比任上，谢府世仆甚多，若是有风声传至公婆丈夫耳中，却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