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宫女当然不能跑去司礼ึ监上班。好在半年前皇帝便将司礼监办公衙门从宫城外搬到了隆熙阁南边不远处的一处小院落，方便王智与他互通消息并兼管隆熙阁总管的职务。
从前王智帮皇帝筛选鉴别票拟时都在隆熙阁内进行，这一个ฐ月来便总会趁着皇帝不在的当口，与绮雯一同坐在御书房对面的东次间里，一边办公，一边像带徒弟一样对绮雯进行国事集训。
天哪里亮了？深秋时节的寅时天还黑着呢。皇帝却还是停住动作，重重喘息着，感觉自己鼻孔里呼出的不是气，而是火，身上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微微泛着凉意。
临出门时，还听见那鬼丫头将头蒙在被子里发出低低的窃笑声……
“主子，明日……可还有常朝呢。”绮雯手扒着正脊ิ上的瓦沿，可怜巴巴๒地说。没有他帮忙，她连站起来都不大敢，想再爬下去肯定是做不到的。总不能把她一个宫女扔在这里，等着明天让文武百官看热闹吧？
最可气的是，她直至这会儿都还是一副胆战心惊、诚惶诚恐的模样。皇帝回头冷眼瞥了她一阵，忍无可忍地指着她道：“装，你还装！你当我看不出你是故意的？”
这次不算是正式颁赏赐，一来一回都很低调，还特意强调了一下，都是依皇上的意思办事，免了她去坤裕ษ宫谢恩。
将这些新衣裳拿在手里摩挲着，绮雯心里暖暖的。不过，她还是更想要回那ว方帕子。
两把总应声不迭，动作麻利地取过两只长约二尺、宽一尺有余的黄梨木大匣子，敞开了盖子放到เ大八仙桌上呈给皇帝过目。
用作首饰的玉器多是白玉和翠玉，像这样的紫玉还十分罕见。一只雕工朴拙的紫玉手镯静静躺在扁盒里的藏青绒缎上，玉质通透温润，紫白相杂，好似胭脂ฦ与花青两色滴入清水，半混半分，恰如装下了一整个浓淡紫ใ色的乾坤世界在里面，美得撩人心魄。
她起身想要跪拜请罪，冷不防却被皇帝一把抓住了左手。
绮雯满心迷惑，自己还是弄不懂他的啊。
……
辗转反侧了好一阵，见外面没什么动静，她才安下心，又琢磨起，不知他究竟想怎样去对付他兄弟。
原来做个会嫉妒、会背后说人坏话的俗人，远比孤高自傲要快活得多。
绮雯还是无有话说，只得默默摇头感叹：林子大了……
皇帝见了，还当自己้这礼赔得轻了，触动不了她。可要说再进一步……这泱泱大燕朝，除了天地父母，还没人受得起他的大礼ึ呢，真要那样，也太过了点吧？
他这会儿是歉疚满怀顾不得更多，另也存了个侥幸，若是下了这个血本就能打动她让她回心转意，那也值啊。面子真算不得什么。
三言两语说清了重点，也表明了立场，确实应了这个ฐ聪明的评价，王智听得大为满意，点头道：“今日去慈清宫之前，主子刚下了口谕让你明日复职，还重罚了王选侍，你可明白其中意思？”
主动差人叫她这还是头一回，绮雯心提的老高，忙问：“师兄你快告诉我，主子这阵说什么了没有？”
……不对不对，偏题了。
琢锦嫁了，这宫里还有谁会给她撑腰？连个ฐ不入流的小选侍都敢欺负她。既ຂ然自己什么都明白了，还有什么可别扭下去的？
“哒”地一声响，竹管狼毫坠落于地，滚出一个ฐ扇圆，不动了。
原来在穿越文里见过有些前辈比本土女还要谨守古代规制，规规矩矩地逢迎夫主讨生活。绮雯可从来没打算那么委屈自己。死都死过一回了，还要活那么เ憋屈，那ว还不如别ี活了呢！
身边都是伺候他多年的老人，照理说早都一切习惯了才对，也不怎么的，她一来，立刻๑就反衬出这些人的不周到来了。
天气渐凉，曲指一算，距离琢锦出阁竟已过去了十四天，那十日之期早都过了，他都没有察觉。
邱大人则在眼观鼻鼻观心地默念：我从没见过这姑娘，不知道她是赵顺德的女儿，也没去以为皇上那天救她免她连坐其实是看上了她想收来自己身边的……
她是真想不通，他怎至于反应这么大。
皇后自以为瞒得过所有人的秘密，其实只瞒过了公婆和其余外人，皇帝ຓ是早有体察，这个ฐ小姑一样是有所体察。长公主是不谙世事，却不是天资愚钝。最初听父母说起选皇后是因着她与皇帝的少年交情，长公主就率先疑心：世上还真有见过了三哥却更喜欢二哥的女子？
长公主点了头，心里却不大以为然。
何才人邀宠不成反被赐死，这在外人眼里又成了他是暴君的佐证，以至于那两名小选侍自此噤若寒蝉，宁妃也只敢借探望皇后为名在他面前露个脸。他不怕被人视作孤僻可怕的怪人，甚至是有意以此举杜绝宁妃她们来骚扰。
钱元禾眼中ณ立刻又生出希望，忙不迭地点头：“师父说的是。”
“正是。”钱元禾看出爷刚才没心思听，就又重复了一遍，“长公主说，那宫女的命是您救的，只有您能亲自发落。”
皇帝放下手上的毛笔，起身道：“罢了，还是给琢锦这个面子吧。你不是也常说，我该适时起来走动走动么เ？”
唉，这个毁三观的系统！
绮雯伺机诱导：“是啊，可惜今上……”
皇帝接过茶来饮了一口，不予评价，眼神从铜箍乌木杆子撑起的窗棂看去外面，正见到宁妃带来的随行侍婢捧着那两匹贡缎往外走着，他的眉心就又蹙了起来：“那两匹缎子怕不是你赏她们的吧？宁妃究竟来做什么的？”
不过皇帝ຓ还是一下就听出了不对劲：“就为了二尺缎子的事，她便来找你做主ว？然后呢，你就取了自己库里的整整两匹缎子补给她们？你不至于看不出来，她这是故意来找你打秋风的吧？”
潭王脸上似笑非笑，姿态优雅地虚扶了一把：“昨日情况特殊，有皇兄与皇妹在场，我不便插嘴多言，是以危急关头，也没能为小姐说上一半句公道话。失礼ึ之处，还望小姐见谅。”
“王爷的意思是？”绮雯略抬一抬眼睫，似是而非地望他一眼。难不成他觉得，她选择去做公主的婢女，是因为与他怄气？不带这么自我感觉良好的吧？
太上皇愣了愣，尴尬苦笑：“你看看你，我又不是在训教你，你何需解释？再说了，即便你真来着人留意我的动向，也有你的道理，算不得什么罪过；你不安排，底下人主动报给你听，更是理所应当。如今你才是这挚阳宫的主人，他们本就该忠于你。”
他欠了欠身，语气更加诚恳，“早在一年前逊位之时，我便对你说过，国朝全权交到你手里，你看着该如何管，就如何管，我一个ฐ字都不插言。若非信得过你，我又怎可能将皇位传你？你大可放开手脚，无需顾忌什么。这些人交到你手上，是提是贬，是杀是留，都由á你一人决断ษ。”
“琢锦说得没错。”皇帝ຓ一眼就看穿了长公主的心思，紧接上她的话茬道，“有朕做主，即日便可为你定个新身份，将来再不会有人知晓你是罪臣之女。你大可以继续为ฦ良籍，也不必图什么เ报恩，进宫做个宫女可不是什么好差ๆ事，你既ຂ无人可去投奔，朕可以差人为你安排一桩婚事，至少保你衣食无忧。”
汗，真不能随便就感动啊……
绮雯避着侍立的仆婢，隐身于一丛木槿花后清清楚楚听了这话，气不打一处来，真想甩一个烂柿子在他脸上，谁朝你泪眼婆娑，谁对你情有所钟了？你算哪门子香饽饽啊？
他生就一副极好的相貌，又显然很清楚怎样展露自己้最光鲜的一面，可以连话都不说，不用刻๑意为之，就让女人为他着迷。说白了，就是媚骨天成，是男ç人里的天生尤物。
转过头来，他又劝说长公主：“公子，这里鱼龙混杂，不宜久留。不若让小人将这三人带回去慢慢盘问，尽快将结果报知公子，您看如何？这姑娘看来只是被布塞得口干，歇上一阵或许便能说话了，到时问个清楚，案子也就能结了。”
潭王听的忍不住窃笑，自言自语般地低声道：“想不到呢，四妹倒比我还懂ฦ得怜香惜玉。”
“你就真的……半点活路也不打算为我留了？”刘氏昔日的威风消失殆尽，几近恳求。
刘氏抽动着嘴唇呆愣片刻๑，眼睛里忽然又有了活气，脸上泛起冷笑，缓缓点头道：“好，既然如此，赵绮雯，这可是你逼我使出这一招的！”
他说得那么自然随意，毫无迟疑，毫不做作，以他这种丝毫不会花言巧语的人说出口，更显见这并非一句情话，而是声由á心发，是最真不过的真心话。
绮雯瞬间听得鼻子发酸，眼睛都湿润了，为了他这话，真是肝脑涂地也没怨言了。片刻前竟还担心被他猜忌，可见都是犯傻。她强笑道：“所以说呢，为ฦ了您这话，我更该尽一份责。”
皇帝并没把这句话看做什么เ告白，见她几乎感动得涕零，他倒觉得有些好笑，同时也是心下怅然，这个嫡妻的名分，终究是没办法给她了。他总不能为ฦ了对得起她，就去废掉皇后，或是盼着皇后早死。
绮雯转去收拾起小几上的茶盅，随口笑道：“您也是，都安排我去帮东厂了，若是再临时变卦，还不叫人家看笑话？”
皇帝倚靠到龙书案边翻看起一份奏疏，心不在焉地笑道：“你这是把司礼监说成东厂了么？我就知道你心心念念惦记着东厂，司礼监的事务枯燥无味，是没有东厂的差事有趣。可我又怎可能差你去做方แ奎的手下？他一天都说不来几个字，还不把你闷死？”
“哐啷”一声，绮雯刚要收进托盘的茶盅翻倒在了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