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書言：楚熊渠子出，見寢石，以為伏虎，將弓射之，矢沒其衛。或曰：養由基見寢石，以為兕也，射之，矢飲羽。或言李廣。便是熊渠、養由á基、李廣主名不審，無實也。或以為虎，或以為兕，兕、虎俱猛，一實也。或言沒衛，或言飲羽，羽則衛，言不同耳，要取以寢石似虎、兕，畏懼加精，射之ใ入深也。夫言以寢石為虎，射之矢入，可也；言其沒衛，增之也。
車張十石之弩，恐不能入〔石〕一寸，失〔矢〕摧為三，況以一人之力，引微弱之弓，雖加精誠，安能沒衛？人之精乃氣也，氣乃ี力也。有水火之難，惶惑恐懼，舉徙器物，精誠至矣，素舉一石者倍舉二石。然則見伏石射之ใ，精誠倍故，不過入一寸，如何謂之沒衛乎？如有好用劍者，見寢石，懼而斫之，可復謂能斷石乎？以勇夫空拳而暴虎者，卒然見寢石，以手椎之，能令石有跡乎？
操行有常賢，仕宦無常遇。賢不賢，才也；遇不遇，時也。才高行潔，不可保以必尊貴；能薄操濁，不可保以必卑賤。或高才潔行，不遇退在下流；薄能濁操，遇在眾上。世各自有以取士，士亦各自得以進。進在遇，退在不遇。處尊居顯，未必賢，遇也；位卑在下，未必愚，不遇也。故遇，或抱行，尊於桀之朝；不遇，或持潔節，卑於堯之廷。所以遇不遇，非一也：或時賢而輔惡；或以大才從於小才；或俱大才，道有清濁；或無道德而以技合；或無技能ม而以色幸。
或以大才之臣，遇大才之主，乃有遇不遇，虞舜、許由、太公、伯夷是也。虞舜、許由俱聖人也，并生唐世，俱面於ไ堯。虞舜紹帝統，許由入山林。太公、伯夷俱賢也，并出周國，皆見武王。太公受封，伯夷餓死。夫賢聖道同、志合、趨齊，虞舜、太公行偶，許由、伯夷操違者，生非其世，出非其時也。道雖同，同中有異，志雖合，合中有離。何則？道有精粗，志有清濁也。許由，皇者之輔也，生於ไ帝者之時；伯夷，帝者之佐也，出於王者之世，并由道德，俱發仁義。主ว行道德不清，留；主為仁義不高，不止，此其所以不遇也。堯混舜濁，武王誅殘，太公討暴，同濁皆粗，舉措均齊，此其所以為遇者也。故舜王天下，皋陶佐政，北人無擇深隱不見；禹王天下，伯益輔治，伯成子高委位而耕。非皋陶才愈無擇，伯益能出子高也，然而皋陶、伯益進用，無擇、子高退隱，進用行偶，退隱操違也。退隱勢異，身雖屈，不願進；人主不須其言，廢之意亦不恨，是兩不相慕也。
神靈之ใ物也，故生遲留；歷歲長久，故能明審。實賢儒之在世也，猶靈蓍、神龜也。計學問之日，固已盡年之ใ半矣。銳意於道，遂無貪仕之心。及其仕也，純ภ特方正，無員銳之操。故世人遲取進難也。針錐所穿，無不暢達。使針錐末方แ，穿物無一分之深矣。賢儒方แ節而行，無針錐之ใ銳，固安能自穿、取暢達之ใ功乎？且驥一日行千里者，無所服也；使服任車，輿〔與〕駑馬同。音〔昔〕驥曾以引鹽車矣，垂頭落汗，行不能進。伯樂顧之，王良御之，空身輕馳，故有千里之名。今賢儒懷古今之學，負à荷禮義之ใ重，內累於ไ胸中之知，外劬於禮義之ใ操，不敢妄進苟取，故有稽留之難。無伯樂之ใ友，不遭王良之ใ將，安得馳於清明之朝、立千里之跡乎ๆ？
且夫含血氣之生也，行則背在上而腹在下；其病若死，則背在下而腹在上。何則？
背肉厚而重，腹肉薄而輕也。賢儒、俗吏，并在當世，有似於ไ此。將明道行，則俗吏載賢儒，賢儒乘俗吏。將暗道廢，則俗吏乘賢儒，賢儒處下位，猶物遇害，腹在上而背在下也。且背法天而腹法地，生行得其正，故腹背得其位；病死失其宜，故腹反而在背上。
非唯腹也，凡物仆僵者，足又在上。賢儒不遇，仆廢於世，踝足之吏，皆在其上。東方朔曰：“目不在面而在於足，救昧不給，能ม何見乎？”
汲黯謂武帝曰：“陛下用吏如積薪矣，後來者居上。”
原汲黯之言，察東方朔之語，獨〔非〕以非俗吏之得地、賢儒之失職哉！故夫仕宦失地，難以觀德；得地，難以察不肖。名生於ไ高官而毀起於卑位，卑位固賞賢儒之所在也。遵禮蹈繩，修身守節，在下不汲汲，故有沉滯之留แ。沉滯在能自濟，故有不拔之ใ扼。其積學於身也多，故用心也固。俗吏無以自修，身雖拔進，利心搖動，則有下道侵漁之操矣。
楓桐之樹，生而長，故其皮肌不能堅剛。
樹檀以五月生葉，後彼春榮之木，其材強勁，車以為軸。殷之桑谷，七日大拱，長大暴，故為變怪。大器晚成，寶貨難售者。不崇一朝，輒成賈者，菜果之物也。是故湍瀨之ใ流，沙石轉而大石不移。何者？大石重而沙石輕也。沙石轉積於ไ大石之上，大石沒而不見。賢儒俗吏，并在世俗，有似於此。遇暗長吏，轉移俗吏在賢儒之ใ上，賢儒處下，受馳走之使，至或岩居穴處，沒身不見。咎在長吏不能ม知賢，而賢者道大，力劣不能拔舉之故也。
夫手指之ใ物器也，度力不能ม舉，則不敢動。賢儒之道，非徒物器之重也。是故金鐵在地，焱〔〕風不能ม動，毛芥在其間飛揚千里。夫賢儒所懷，其猶水中大石、在地金鐵也。其進不若俗吏者，長吏力劣，不能用也。毛芥在鐵石間也，一口之氣，能ม吹毛芥，非必焱〔〕風。俗吏之ใ易遷，猶毛芥之易吹也。故夫轉沙石者，湍瀨也；飛毛芥者，焱〔〕風也。活水，〔沙石不轉〕；洋風，毛芥不動。無道理之將，用心暴猥，察吏不詳，遭以好遷，妄授官爵，猛水之轉沙石，焱〔〕風之飛毛芥也。是故毛芥因異風而飛，沙石遭猛流而轉，俗吏遇悖將而遷。
且圓物投之於地，東西南北，無之不可；策杖叩動，才微輒停。方物集地，壹投而止；及其移徒，須人動舉。賢儒，世之ใ方แ物也，其難轉移者，其動須人也。鳥輕便於人，趨遠，人不如鳥，然而天地之ใ性，人為貴。蝗虫之飛，能至萬里；麒麟須獻，乃達闕下。然而蝗虫為災，麒麟為瑞。麟有四足，尚不能自致，人有兩足，安能自達？故曰：燕飛輕於鳳皇，兔走疾於麒麟，躍躁於靈龜，蛇騰便於神龍。呂望之ใ徒，白乃顯；百里奚之知，明於黃發：深為國謀，因為王輔，皆夫沉重難進之人也。輕躁早ຉ成，禍害暴疾。故曰：其進銳者退。陽溫陰寒，歷月乃至；災變之氣，一朝成怪。故夫河冰結合，非一日之寒；積土成山，非斯須之作。干將之劍，久在爐炭，鋒利刃，百熟ງ煉歷。久銷乃見作留，成遲故能割斷。肉暴長者曰腫，泉暴出者曰涌，酒暴熟者易酸，醢暴酸者易臭。由此言之，賢儒遲留แ，皆有狀故。狀故云何？學多、道重為身累也。
草木之ใ生者濕，濕者重，死者枯。枯而輕者易舉，濕而重者難移也。
然元氣所在，在生不在枯。是故車行於陸，船行於溝，其滿而重者行遲，空而輕者行疾。先王之道，載在胸腹之內，其重不徒船車之任也。任重，其取進疾，難矣！竊人之ใ物，其得非不疾也，然而非其有，得之非己之ใ力也。世人早得高官，非不有光榮也，而尸祿素า餐之謗，喧嘩๗甚矣。且賢儒之不進，將相長吏不開通也。農夫載谷奔都，賈人貨è赴遠，皆欲得其願也。如門郭閉而不通，津梁絕而不過，雖有勉力趨時之ใ勢，奚由早ຉ至以得盈利哉？長吏妒賢，不能容善，不被鉗赭之刑，幸矣！焉敢望官位升舉，道理之早ຉ成也？
寒溫篇
說寒溫者曰：“人君喜則溫，怒則寒。”何則？喜怒發於胸中，然後行出於外，外成賞罰。賞罰，喜怒之效。故寒溫渥盛，雕物傷人。夫寒溫之代至也，在數日之間。人君未必有喜怒之氣發胸中，然後渥盛於外。見外寒溫，則知胸中ณ之氣也。當人君喜怒之時，胸中ณ之氣未必更寒溫也。胸中之氣，何以異於境內之氣？胸中之ใ氣，不為喜怒變，境內寒溫，何所生起？六國之時，秦、漢之際，諸侯相伐，兵革滿道。國有相攻之怒，將有相勝之志，夫有相殺之氣，當時天下未必常寒也；太平之ใ世，唐、虞之時，政得民安，人君常喜，弦歌鼓舞，比屋而有，當時天下未必常溫也。豈喜怒之氣為小發，不為大動邪？何其不與行事相中得也！
夫近水則寒，近火則溫，遠之ใ漸微。何則？
氣之所加，遠近有差ๆ也。成事，火位在南，水位在北，北邊則寒，南極則熱。火之在爐，水之在溝，氣之在軀，其實一也。當人君喜怒之時，寒溫之氣，閨門宜甚，境外宜微。今案寒溫外內均等，殆非人君喜怒之所致。世儒說稱，妄處之ใ也。王者之變在天下，諸侯之ใ變在境內，卿大夫之變在其位，庶人之變在其家。夫家人之能ม致變，則喜怒亦能ม致氣。父子相怒，夫妻相督，若當怒反喜，縱過飾非，一室之中ณ，宜有寒溫。由此言之，變非喜怒所生明矣。
或曰：“以類相招致也。喜者和溫，和溫賞賜。陽道施予，陽氣溫，故溫氣應之。怒者慍恚，慍恚誅殺。陰道肅殺，陰氣寒，故寒氣應ำ之。虎嘯而谷風至，龍興而景云起。同氣共類，動相招致。故曰以形逐影，以龍致雨。雨應龍而來，影應形而去。天地之性，自然之道也。秋冬斷刑，小獄微原，大辟盛寒，寒隨刑至，相招審矣。”
夫比寒溫於風云，齊喜怒於龍虎，同氣共類æ，動相招致可矣。虎嘯之ใ時，風從谷中起；龍興之時，云起百里內。他谷異境，無有風云。今寒溫之變，并時皆然。百里用刑，千里皆寒，殆非其驗。齊、魯接境，賞罰同時，設齊賞魯罰，所致宜殊，當時可齊國溫、魯地寒乎ๆ？
案前世用刑者，蚩尤、亡秦甚矣。蚩尤之民，湎湎紛紛；亡秦之路，赤衣比肩。當時天下未必常寒也。帝都之市，屠殺牛羊，日以百數，刑人殺牲，皆有賊心，帝都之ใ市，氣不能ม寒。或曰：“人貴於ไ物，唯人動氣。”
夫用刑者動氣乎？用受刑者為變也？如用刑者，刑人殺禽，同一心也。如用受刑者，人禽皆物也，俱為萬物，百賤不能當一貴乎ๆ？或曰：“唯人君動氣，眾庶不能ม。”
夫氣感必須人君，世何稱於鄒衍？鄒衍匹夫，一人感氣，世又然之ใ。刑一人而氣輒寒，生一人而氣輒溫乎？赦令四下，萬刑并除，當時歲月之ใ氣不溫。往年萬戶失火，煙焱參天；河決千里，四望無垠。火與溫氣同，水與寒氣類。失火河決之時，不寒不溫。然則寒溫之至，殆非政治所致。然而寒溫之至，遭與賞罰同時，變復之家，因緣名之矣。
春溫夏暑，秋涼冬寒，人君無事，四時自然。夫四時非政所為，而謂寒溫獨應政治。正月之始，正月之後立春之際，百刑皆斷，囹圄空虛。然而一寒一溫，當其寒也，何刑所斷？當其溫也，何賞所施？由此言之，寒溫，天地節氣，非人所為，明矣。
人有寒溫之病，非操行之所及也。遭風逢氣，身生寒溫。變操易行，寒溫不除。夫身近而猶不能變除其疾，國邑遠矣，安能調和其氣？人中於寒，飲葯行解，所苦稍衰；轉為溫疾，吞發汗之ใ丸ฤ而應愈。燕有寒谷，不生五谷。鄒衍吹律，寒谷可種，燕人種黍其中，號曰黍谷。如審有之，寒溫之災，復以吹律之事調和其氣，變政易行，何能滅除？是故寒溫之疾，非葯不愈；黍谷之氣，非律不調。堯遭洪水，使禹治之ใ。寒溫與堯之洪水，同一實也。堯不變政易行，知夫洪水非政行所致。洪水非政行所致，亦知寒溫非政治所招。
或難曰：“《洪范》庶徵曰：‘急，恆寒若；舒，恆燠若。’
若，順；燠，溫；恆，常也。人君急，則常寒順之；舒，則常溫順之。寒溫應急舒，謂之ใ非政，如何？”
夫豈謂急不寒、舒不溫哉？人君急舒而寒溫遞至，偶適自然，若故相應ำ，猶卜之ใ得兆、筮之得數也。人謂天地應ำ令問，其實適然。夫寒溫之ใ應急舒，猶兆數之應令問也。外若相應，其實偶然。何以驗之ใ？夫天道自然，自然無為，二令參偶。遭適逢會，人事始作，天氣已有，故曰道也。使應ำ政事，是有非自然也。《易》京氏布六十四卦，於一歲中，六日七分，一卦用事。卦有陰陽，氣有升降。陽升則溫，陰升則寒。
由此言之，寒溫隨卦而至，不應政治也。案《易》無妄之應ำ，水旱ທ之至，自有期節。百災萬變，始同一曲。變復之ใ家，疑且失實。何以為疑？夫大人與天地合德，先天而天不違，後天而奉天時。《洪范》曰：“急，恆寒若；舒，恆燠若。”
如《洪范》之言，天氣隨人易徒，當先天而天不違耳，何故復言後天而奉天時乎？後者，天已寒溫於前，而人賞罰於ไ後也。由á此言之，人言與《尚書》不合，一疑ທ也。京氏占寒溫以陰陽升降，變復之ใ家以刑賞、喜怒，兩家乖๔跡，二疑也。民間占寒溫，今日寒而明日溫，朝有繁霜，夕有列光，旦ຆ雨氣溫，旦氣寒。夫雨者陰，者陽也，寒者陰而溫者陽也。雨旦反寒，旦雨反溫，不以類相應，三疑也。三疑不定，自然之ใ說亦未立也。
譴告篇
論災異，謂古之ใ人君為政失道，天用災異譴告之也。災異非一，復以寒溫為之效。人君用刑非時則寒，施賞違節則溫。天神譴告人君，猶人君責怒臣下也。故楚嚴〔庄〕王曰：“天不下災異，天其忘子〔予〕乎！”
災異為譴告，故嚴〔庄〕王懼而思之也。曰：此疑也。夫國之有災異也，猶家人之有變怪也。有災異，謂天譴人君；有變怪，天復譴告家人乎ๆ？家人既明，人之ใ身中亦將可以喻。身中ณ病，猶天有災異也。血脈า不調，人生疾病；風氣不和，歲生災異。災異謂天譴告國政，疾病天復譴告人乎？釀酒於罌，烹肉於鼎，皆欲其氣味調得也。時或咸苦酸淡不應口者，猶人芍葯失其和也。
夫政治之有災異也，猶烹釀之有惡味也。苟謂災異為天譴告，是其烹釀之誤，得見譴告也。占大以小，明物事之喻，足以審天。使嚴〔庄〕王知孔子，則其言可信。衰世霸者之才，猶夫變復之家也，言未必信，故疑之ใ。
夫天道，自然也，無為。如譴告人，是有為，非自然也。黃、老之家，論說天道，得其實矣。且天審能譴告人君，宜變易其氣以覺悟之。用刑非時，刑é氣寒而天宜為溫；施ๅ賞違節，賞氣溫而天宜為寒。變其政而易其氣，故君得以覺悟知是非。今乃隨寒從溫，為寒為溫以譴告之，意欲令變更之。且太王父以王季之可立，故易名為歷。歷者，適也。
太伯覺悟，之吳、越采葯，以避王季。使太王不易季名，而復字之ใ季，太伯豈覺悟以避之哉？今刑é賞失法，天欲改易其政，宜為異氣，若太王之ใ易季名。今乃重為同氣以譴告之，人君何時將能覺悟，以見刑é賞之誤哉？
鼓瑟者誤於張弦設柱，宮商易聲，其師知之，易其弦而復移其柱。夫天之見刑賞之誤，猶瑟師之ใ睹弦柱之ใ非也。不更變氣以悟人君，反增其氣以渥其惡，則天無心意，苟隨人君為誤，非也。紂為長夜之飲，文王朝夕曰：“祀茲酒。”
齊奢於祀，晏子祭廟，豚不掩俎。何則？非疾之者，宜有以改易之也。子弟傲慢，父兄教以謹敬；吏民橫悖，長吏示以和順。是故康叔、伯禽失子弟之道，見於周公，拜起驕悖，三見三笞；往見商子，商子令觀橋梓之樹，二子見橋梓，心感覺悟，以知父子〔兄弟〕之禮。周公可隨為驕，商子可順為慢，必須加之捶杖，教觀於物者，冀二人之ใ見異，以奇自覺悟也。夫人君之ใ失政，猶二子失道也。天不告以政道，令其覺悟，若二子觀見橋梓，而顧隨刑é賞之誤，為寒溫之ใ報，此則天與人君俱為非也。無相覺悟之感，有相隨從之氣，非皇天之意，愛下譴告之宜也。
凡物能ม相割截者，必異性者也；能相奉成者，必同氣者也。是故《離》下、《兌》上曰革。革，更也。火金殊氣，故能相革。如俱火而皆金，安能相成？屈原疾楚之臭，故稱香潔之辭；漁父議以不隨俗，故陳沐浴之言。
凡相混者，或教之熏隧，或令之負à豕。二言之於除臭也，孰是孰非，非有不易，少有以益。夫用寒溫，非刑賞也，能易之乎？西門豹急，佩韋以自寬；董安於緩，帶弦以自促。二賢知佩帶變己之物，而以攻身之短。夫〔天〕至明矣，人君失政，不以他氣譴告變易，反隨其誤，就起其氣，此則皇天用意，不若二賢審也。楚庄王好獵，樊姬為之不食鳥獸之ใ肉；秦繆公好淫樂，華陽後為之ใ不聽鄭、衛之ใ音。二姬ภ非兩主，拂其欲而不順其行；皇天非賞罰，而順其操，而渥其氣：此蓋皇天之ใ德，不若婦人賢也。
故諫之為言間也，持善間惡，必謂之一亂。周繆王任刑，《甫刑篇》曰：“報虐用威。”
威虐皆惡也，用惡報惡，亂莫甚焉。今刑失賞寬，惡也。大〔天〕復為惡以應之ใ，此則皇天之操與繆王同也。
故以善駁惡，以惡懼善，告人之理，勸厲為善之道也。舜戒禹曰：“毋若丹朱敖！”
周公敕成王曰：“毋若殷王紂！”
毋者，禁之也。丹朱、殷紂â至惡，故曰“毋”以禁之。夫言毋若，孰與言必若哉？故毋必二辭，聖人審之ใ。況肯譴非為非，順人之過以增其惡哉？天人同道，大人與天合德。聖賢以善反惡，皇天以惡隨非，豈道同之效、合德之驗哉？
孝武皇帝ຓ好仙，司馬長卿獻《大人賦》，上乃
有凌云之氣。孝成皇帝ຓ好廣宮室，揚子云上《甘泉頌》，妙稱神怪，若曰非人力所能ม為，鬼神力乃可成。皇帝不覺，為之不止。長卿之賦如言仙無實效，子云之ใ頌言奢有害，孝武豈有
之氣者，孝成豈有不覺之惑哉？然即天之不為他氣以譴告人君，反順人心以非應之ใ，猶二子為賦頌，令兩帝惑而不悟也。竇嬰、灌夫疾時為邪，相與日引繩以糾之。心疾之甚，安肯從其欲？太伯教吳冠帶，孰與隨從其俗與之俱裸也？故吳之知禮義也，太伯改其俗也。蘇武入匈奴，終不左衽。趙他入南越，箕踞椎髻。漢朝稱蘇武而毀趙他。
之ใ性習越土氣，畔冠帶之ใ制，陸賈說之ใ，夏服雅禮，風告以義，趙他覺悟，運心向內。如陸賈復越服夷談，從其亂俗，安能令之ใ覺悟，自變從漢制哉？三教之ใ相違，文質之相反，政失不相反襲也。譴告人君誤，不變其失而襲其非，欲行譴告之教，不從如何？管、蔡篡畔，周公告教之至於再三。其所以告教之者，豈云當篡畔哉？
人道善善惡惡，施善以賞，加惡以罪，天道宜然。刑賞失實，惡也，為惡氣以應之ใ，惡惡之義，安能施哉？漢正匿之罪，制ๆ亡從之法，惡其隨非而與惡人為群党也。如束罪人以詣吏，離惡人與異居，匿亡從之ใ法除矣。狄牙之調味也，酸則沃之以水，淡則加之以咸。水火相變易，故膳無咸淡之失也。今刑罰失實，不為異氣以變其過，而又為寒於ไ寒，為溫於溫，此猶憎酸而沃之以咸，惡淡而灌之ใ以水也。由斯ั言之，譴告之言，疑乎ๆ？必信也？
今薪燃釜，火猛則湯熱，火微則湯冷。夫政猶火，寒溫猶熱冷也。顧可言人君為政，賞罰失中也，逆亂陰陽，使氣不和；乃ี言天為人君為寒為溫以譴告之乎？儒者之說，又言人君失政，天為異；不改，災其人民；不改，乃災其身也。先異後災，先教後誅之義也。曰：此復疑ທ也。以夏樹物，物枯不生。以秋收谷，谷棄不藏。夫為政教，猶樹物收谷也。顧ต可言政治失時，氣物為災；乃言天為異以譴告之，不改為災以誅伐之乎？儒者之說，俗人言也。盛夏陽氣熾烈，陰氣干之，激射裂，中殺人物。謂天罰陰過，外一聞若是，內實不然。夫謂災異為譴告誅伐，猶為雷殺人罰陰過也。非謂之言，不然之ใ說也。
或曰：“谷子云上書，陳言變異，明天之譴告。不改，後將復有，願貫ฑ械待時。後竟復然。即不為譴告，何故復有？
子云之言，故後有以示改也。”
曰：夫變異自有占候，陰陽物氣自有終始。履霜以知堅冰必至，天之道也。子云識微，知後復然，借變復之ใ說，以效其言，故願貫械以待時也。猶齊晏子見鉤星在房、心之間，則知地且動也。使子云見鉤星，則將復曰天以鉤星譴告政治，不改，將有地動之變矣。然則子云之願貫械待時，猶子韋之ใ願伏陛下以俟熒惑徙處。必然之驗，故譴告之言信也。予之譴告，何傷於ไ義。損皇天之德，使自然無為轉為人事，故難聽之也。稱天之譴告，譽天之聰察也，反以聰察傷損於天德。何以知其聾也？以其聽之聰也。何以知其盲也？以其視之ใ明也。何以知其狂也？以其言之當也。夫言當視聽聰明，而道家謂之狂而盲聾。今言天之譴告，是謂天狂而盲聾也。
《易》曰：“大人與天地合其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