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桑极喜欢曼疏,自她来了之后几乎整日同她粘在一起。
闲暇时曼疏绣些小东西,他就安安静静的在身边自己玩耍,时而抬头看一眼曼疏,黑亮的大眼睛如幼小的动物一般天真纯稚,让曼疏生出满心的爱怜。
所用的行头都是之前祁安做给湛戟的,手工精良,质料上乘๖。只是祁情回来之后,这些衣物就再没有了用武之地。
曼疏默默在心里祷念,然后毫无眷恋的离开了这个充满祁安哀楚回忆的地方。
就是不知道他们专拣这个时候回来,对她来说是机会还是阻碍了。
简而言之,曼疏不善与人交际,也不喜欢置身于繁杂的人际关系中。
又过了不知多久,曼疏缓缓的清醒,但并不急着睁眼。闭目养神,略略将脑海ร中繁杂的思绪理顺ิ。
心下有些恻然,但并不如何伤心。
睡饱了起来,喝过姜汤过汗,小家伙很是精神,一头扑在她身上,想要帮忙。
曼疏很开心,腾出一只手摸摸桑桑嫩呼呼的小脸蛋,笑着道谢,推他去椅子上坐好。
桑大娘接过曼疏手中的食篮,对青容笑道:“自打曼疏来了之后,我就算彻底失宠了。”
青容莞尔,也来帮忙布菜。
曼疏ຕ做菜的手艺虽然不及桑大娘,但是却多变化。往往将后世的菜品加以变动,同这里的菜融合,味道新奇,每每让人惊喜。
虽然都是朴实的家常菜,但几个人和乐融融,兴致一来,桑大娘甚至把珍藏的流香都拿了出来。
席间,曼疏并不太搭话,只是照顾桑桑吃饭,含笑的听着他们笑语。
桑大娘比青容大了十几岁,青容刚入门时还是个和桑桑差不多大的孩子,几乎ๆ是被桑大娘一手带大的,因此他们名分是师姐弟,却有着近乎母子的感情。
多年不见,当年贴心的师弟越的温润如玉,欣慰之余,桑大娘也不免心生感叹。
年华似水,究竟是——追不回。
吃过饭,曼疏把桑桑带回房间去玩,让桑大娘他们可以单独说话。
桑桑玩得累了,揉着眼睛靠进她怀里。
抱着桑桑,轻轻的拍抚,低低的哼唱着年幼时妈妈哼给她听过的柔软曲调,哄他入眠。
孩子很快就睡了,圆圆的小脸上浮起淡淡的红晕,睡得那ว么天真,那么惹人怜爱。
曾经的曾经,她也这样睡在父母的怀里,珍宝一样的被宝爱。
即使后来那么เ多的痛苦折磨,那ว样坚强有力的臂膀始终护在她的身后,那样温暖爱惜的眼神从来不曾离开过她。
她不知道,在她看不到的地方,父母曾经为她流过多少泪水。
因为在她面前,他们从来都是笑着的——笑着帮她一次又一次的从死神的手里逃脱,笑着迎接她一次又一次的重回人世。
很多医治过她的医生都说她是个奇迹,那么严重的缺陷,她竟然能够熬到可以接受多次大型的手术治疗,并让身体恢复到接近常人,简直就是难以想象。
他们错了。
那不是什么奇迹。
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奇迹。
天助自助者。
她之所以能熬过一次又一次的生死关头,完全是凭着她的执念。
得到的爱那ว么深刻,让她对生存有着无比的执念。
她是那么的爱着这个人世。
如果不能活下去,就再也不能吃妈妈做的菜
如果不能活下去,就再也不能和爸爸学刺๐绣
如果不能活下去,就再也看不到他们的笑容
如果不能活下去,就再也不能报答他们的泪水————
泪水烧伤了曼疏的眼眶,那纷纷落下的,是她心里的殷红的伤。
苦涩而冰凉的液ຂ体,慢慢的打湿了怀里孩子的脸庞。
她能怀抱着爱怜的孩子,但是她的父母的呢?
他们心上的孩子在哪里——
把脸深深埋进孩子的肩窝。
这一刻๑,思念和愧疚像疯狂的刀斧,斩碎了她这颗完好的心脏——
一双温柔的手轻柔的擦拭着她脸上的泪痕,迷蒙中ณ,桑大娘悲悯的看着她。
“要听听我的故事吗?”那个总是笑得温柔的女子神色如伤。
两个人,一坛酒。
雨后的屋顶冰冷湿滑。
月亮洁净白皙,像一面巨大的镜子,低低的垂挂在天幕上。
“喝酒吧,不要看月亮。这里的月亮太亮,会把心里的那些等着烂掉的东西,都照ั个一清二楚。”
曼疏接过酒坛灌了一口。
不是绵甜的流香,火热辛辣的酒水顺着食管落进胃里,继而又凉的让人从心里冷起来。
“这酒叫错认水,清澈似水,但后劲极大。刚来这里的那些日子,桑桑还是个ฐ刚满月的婴孩,时刻不能撒手,又要开店谋生,真是要了我半条命。但是就算再累็,每个晚上,我也还是要靠这个才能换得片刻๑睡眠。”
“青容刚进师门那会儿,和桑桑现在差不多大,也不爱说话,但是粉妆玉琢,可爱的不得了,谁都喜爱他,偏偏他只和我投缘。我那ว时也只有十七岁,却不知为ฦ什么总是把自己当成他的娘亲,事事都放不下的爱惜他。
大师兄取笑我,他说,等我们成亲有了孩子,你要是有疼青容的一半那么疼他,他都是这世上最命好的孩子。”
桑大娘的脸上带着酡红,不知是醉了,还是因为那些遥远的回忆。
“我上面只有一个大师兄,都是从小就在师门的,一起长大,感情很好,我十五岁及笄的时候,师傅给我们定了亲。大师兄对我很好,那时我以为,我们可以做一辈子的亲人和爱人。”
接过曼疏ຕ递来的酒,仰头喝了一大口,桑大娘闭上了眼睛。
“十八岁那年,我们成了亲。那时候真是快活。月华门本是医家,也没什么江湖纷争,我们整日里种药晒药,漫山遍野的采药,埋在一堆古书里整理药方แ,夫唱妇随,神仙眷属也不过如此。但是,也只有那么短短的一年。一年以后,师兄奉了师傅之ใ命下山去给一个ฐ江湖上有名的耆宿治病,从此,一切都不一样了。”
“那天我送他下山,他答应我很快就会赶回来,然后一起给青容过生辰。那天的阳光那么明亮,金子一样的光,穿过山间的树枝落在师兄身上,他那么英姿俊朗,那么温柔。还没有分离,我就开始思念了。那ว时候我不知道,那ว个属于我的大师兄,再也不会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