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撑起上半身想坐起来,这动作引得怀中人在睡梦里出几声不满的呢喃。
岐籍深思地看着他,心事重重地皱了皱眉。
但是这闽粤之地的蛮荒民族,却在强敌压境的情况下,爆出可怖的战斗力。从春至夏,末支带领的先锋一万吴军,竟然折损良多。阖闾终于命令王族的第一勇将岐籍带兵,从水路出,前往援助。
岐籍高坐马上,沉思着看向甲戈ຖ齐备的将士们。汗水顺着他皮甲和肌肤的间隙,蜿蜒着流下来。
残了大半狄花随风飘飘摇摇的,也有一些,飘进了宫墙里来。
铜盏里的灯油,已经燃得近于枯干。
伍子胥知道,他对剑的痴迷程度可谓极深,于是静静站在一边,等着。
剑身一半迎着室内的烛光,另一半却映着室外的雪光,在惨苍与绯红之间,有一种异样的美。
他披衣而起,走到窗前,凝目远望。
正是勾践交给承欢的名剑“纯均”。
否则,君王第一个迁怒的对象,就是在眼前的人。
他猛然将手中的镇纸掷出去。沉重的玉石镇纸飞过来,直直砸向扶馨身上。
“先生太冷淡了,即使是美人,少了一段香,也缺少了很多情趣呢。”
梅枝和自己的白相映衬着。只是,梅枝纤细,还带着雪融后的潮湿气息,散出幽然的浅光;而自己้的头,却白得毫无光泽,亦无生气。
这种无聊的感觉像一点酒意从身体深处卷上来,在意识到以前,已经把捕获,让每一根神经都懒โ洋洋地舒张开,迎接哪怕最轻微的。
“王,阖闾大城以水道著名,纵横共八八六十缩。姑苏百姓日常生活洗涤,取水都由此来,难免有些污秽。”沉静得难以识别感情,却又像是竭力压抑着深沉情感的声音。
祖国也罢,思乡也罢,都是妄念。
所谓妄念,是让人不痛快的东西,所以他白喜,绝对不会有。
在这一点上,他觉得自己比伍子胥幸福。
楚国的营帐已经在望。
绵延数里的军帐,呈半月形向两翼展开,将钟离城的西方和北方完全包围起来。不时有楚军的小股马队跑过,烟尘弥漫之间,金铁交鸣之声时有听闻。
白喜觉得手心有些冷,抬起手来看看,才现一手全是汗。
今时不同往日。上一次与楚军的接触,是数年前的吴楚之战。那时意气风的是吴国上下,如果有人会全身冷汗,也是敌对的楚军。
他摇摇头,挥去这念头,让手下人策马去楚营送信。
片刻之后,号角声起。
楚军的中军忽然向两边分开,一骑策出。
马上的人身着刺绣繁复的楚服,高高的切云冠在阳光下闪闪亮,意气飞扬之间别有一种妩媚的美。
竟然是个男装的女子。
白喜怔怔看着对方,忽然觉得有一种熟悉而亲切的感觉。
那人策马到了他面前,勒住了缰绳,微笑着招呼:
“别来无恙?”
“你是——”白喜觉得一定见过这女子,却在恍惚之间想不起来。
旁边的从人立刻向他介绍:“这位是楚国的露申君。”
白喜“哦”了一声,凝神打量对方,猛然醒起:“你,就是那个过继给平陵君的……”
“对。”露申ã君言笑晏晏的,仿佛他们不是敌对阵营,而是多年不见的好友一般,“入帐谈吧。”
白喜依然在极大的震惊中。
露申君熊鄢。
她本来应该名叫伍鄢的。
十几年前,王室的平陵君膝下无子无女,因而请求当时的楚平王,从与王族有通婚联姻的世族伍氏中过继一子。楚王答应了,但是平陵君挑来挑去,却挑了一个ฐ伍子胥兄长家中未成年的女儿伍鄢,赐王姓,改姓为熊。
当时楚国所有人都愕然不解,随即宫中ณ的巫觋传出流言来,说这是天命。
天命什么的,当时并没有多少人理会,反而在王公贵族间传为笑谈。
——过继本来就是为了延续血脉继承宗祧,过继一个ฐ女儿,能ม有什么用?
但是数年以后,事实证明了平陵君选择的准确性。
伍氏因太子事件而得罪楚王,除了次子伍子胥只身外逃,其余的尽被灭族。而熊鄢因为是女子之身,得以幸存,并且由于她的聪颖乖巧,和王族众人对伍氏的一点垂怜之心,引得后继的楚昭王下令,让她可以择婿入赘,生子以继平陵君一脉。
楚王灭了伍氏一族,而在幸存的伍子胥的谋划下,楚国几乎被灭亡。但这次带领楚军卷土重来之人,竟然是伍氏的另一个幸存者。白喜只觉人生无常,莫过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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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王让你来做什么เ?”一入营帐,连客套话都没有,熊鄢就单刀直入地问。
白喜欣赏她这种爽直的作风。
于是他也爽直地答:“大王知道楚军远道而来,风尘仆仆,一路上粮草难免有所不继,因此特命下臣前来送粮。”
熊鄢皱了皱形状好看的眉。
她的眉毛大约用楚国女子流行的青黛石粉描画过,特别ี的黑而且长,在这样皱眉的时候,和她身上的男装与英气的面容形成一种奇妙的反差。
白喜回想自己还在楚国的时候,却无论如何不能把那个ฐ娇小的女孩和眼前这个男装的丽人联系起来。
但是熊鄢皱眉的时候,眉目之间凝神的神态,又的确和伍子胥有那么几分相似。
果然是血浓于水,白喜暗忖。但是楚王究竟为什么要派一个女子带兵?!
“阖闾会这么好心,送粮给我们?”熊鄢浅笑,“其实,只要我们打下钟็离城,想要多少粮草,都会有的。”
“世事不如人意者,十之八九。”白喜手心里捏了一把汗,却知道阖闾派他前来送粮的根本目的,只在于这番话,“钟离城高河深,我家大王体恤楚军,担心你们围困钟离太久,兵疲马乏。因此才派我来送粮,纯粹是一番好意!”
“阖闾对他的城邑,真是很有信心。”熊鄢低眉浅笑的时候,很有一种比一般女子更女子的妩媚,“然则,居巢不是已经给我们攻下来了么?”
“那要看贵军是在什么情况下攻下居巢的了。”白喜回答。他感觉自己背上的衣服有些湿了。天气极热,但他的汗却是冷的。
——阖闾派他送粮,本意在于扰乱对方军心,给楚军造成钟离会久攻不下的错觉,最好的反应是知难而退,其次是疑神疑鬼不敢贸然进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