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要看准，这是你一辈子的事儿。男人家，要说人长得憨些没有啥，但是别往心里憨。”
但是，新婚之夜，在那昏暗的油灯下，郭满德迟迟不敢碰她。连床也怯着上，像客人一样蹲在远处地上，两只手抓着自己้的头，不说话。这让水月感到了吃惊和诧异。水月主动问他：
当时风行以出身定论的做法，这样就把每个人的命运预先规定下来。出身成了列好的方程式，个人命运只能当成因数被套进去演算，丧失了追求和意义。
如果我们抓住这个细节不放，就现这个文化大革命在水月戴高帽子玩这个时刻，进入了儿戏和滑稽。
水月在本村初小念完了四年级。学校设在曲书仙家大院儿，解放后这院子改成曲阳小学。曲书仙的书房改成了校长办公室，当然校长也在里边睡觉，他是学校唯一的公办老师。公办老师挣工资，民办老师挣工分。公办老师是国家干部ຖ、民办老师还是农民。公办民办，一字之ใ差，差之ใ千里，把教师分成了两种人。那ว年月公办老师缺乏，一个村子通常只分配一两个，通常都担任校长。水月在本村初ม小念书，就走进了母亲当年生活的场景，使母女二人的身影在这个大院里重叠。由于这个缘故，水草一般不到เ学校去接孩子，也不去喊叫老师吃饭，更不进校长办公室看望老师，她不愿意走进昔日的生活场所，走进往事的阴影。曲家大院成为ฦ水草的一个梦境，凝固在那里，成为旧时代给水草留下来的心灵上的伤疤，她当然不愿经常揭开它，让它流血和疼痛。
事后却陷入了矛盾。水月一方面明白说谎是不好的，另一方แ面又觉得不让她说谎不公平。一般人不注意，其实在幼年，人的灵魂就开始分裂。甚至孩子从一生下来就有了苦恼，又感谢你生了他，又仇恨你抛弃了他。因为诞生本身就是抛弃。于是孩子一生下来就拼命大哭，来诉说他的困惑。
留给水月幼年最深刻的记忆，那就是饥饿。一连几年吃树叶和野菜，饿得她细胳膊细腿全身软成一根面条儿。当时人们叫这种吃不饱生活为跑步进入共产主义。山里人土话讲吃大锅饭。后来人把那种生活叫三年自然灾害。无论叫什么เ，水月都不再相信，她只相信她的肚子。肚子是她的真理。饥饿是她唯一永远牢记的记忆。她在那时候才真正学会了说谎。肚子饿不敢说，一定要说很幸福，还要说幸福生活像天堂，幸福生活万年长。她真正了解了这个世界上的谎言，并经受了那个年代谎言带来的灾难。
在路边石头上坐下来，水草闭上眼休息。田野的风轻歌曼舞围上来，抚摸着她的感觉。她体会到有东西抹到她脸上，那ว是阳光的温柔。一闭上眼，她一下就看到这条路上有人影在飘忽，有脚步踩响她的耳鼓。是妈妈牵着她的手走在这条路上，几十年前的身影重现在跟前。妈妈一手扯着她水草，一手牵着妹妹水莲，走在这条路上，她们到เ月亮河去赶集。
水草本就是一个爱思想的女人，早年又读过那么เ多书，联想曾是她主要生活形式。后几十年心里让具体生活细节塞满透不过气来，如今偶然地触景生情打开了她想象的窗户，她的浪漫思绪就飘飞出来。她从水家出想到了所有山里人，或不可一世，或忍气吞声，谁都是踩着这条路走着走着走没有了，没有谁能逃出去。只有这条路永远留แ下来，把新า人接过把旧ງ人送走。那么人活着到底为啥呢？她突然对人生进行问。又苦笑笑，她明白没有人口答她。这是想邪了，自己在问自己。
面对父母，水月什么话也没说。她人虽然站在父母面前，心还在郭满德搂抱她的激动里走不出来。很轻易地点了点头，这就向父母明确了自己的态度，坚持了自己的选择。
“养个孩子也一样，只要咱对他好，长大了他也一样孝顺咱。”
“善举ะ不求回报。我是看中了这孩子，喜欢他。”
这使我们想到，数十年后水月要嫁郭满德，也并非爱上这个人，她爱上的是她自己想象出来的爱情。相比之下，郭满德只是她走进爱情公园的导游。
其实水秀的这种预感很敏锐，它来自水秀对曲书仙的暗暗动心和一见钟็情。她对曲书仙暗暗钟็情，就感到水草也会早晚动心，这就是预感的源头。人们在生活中经常以自己้的敏感来推断别人，就是这样。
水草就这样留了下来，水秀收到工钱知道详情，也喜出望外。曲太太想着把水草留下来，就留แ下了当二房的可能性，也觉得好。这种处理方法，给大家都找到了台阶下，就像修了座便桥，把每个人都送到了对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