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漠里的战斗(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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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司华丽的毡包。卓玛小姐烧得满脸通红,嘴๨唇起了鱼๠鳞一样的干皮,喉咙的喘息声又粗又重。我爸急忙把开药箱,给卓玛小姐做了皮试,然后打了一针退烧针ฤ,接着挂上点滴,使用了抗菌素。那个时候藏民基本不用西药,卓玛小姐二十多岁没用过什么药,用上药就见效。点滴挂了三天三夜,我爸在卓玛身边守了三天三夜。第三天早ຉ晨,卓玛的精气神就完全恢复了,嘴唇又像含苞欲放的花朵一样鲜ຒ艳了。

我爸骑在马上,信马由缰,边唱边走。太阳暖暖地照着,一条清亮的小河泛着网状的粼粼光波。他策马跨进小河,小河水不深,刚能淹没马髁。水很清亮,清澈见底。河床铺满了鹅卵石,鱼儿们在水里游动,看起来就像在鹅卵石中间穿梭一样。这里的鱼儿们很幸福,它是藏民们的图腾,藏民们视它们为神灵。马踏进小河,被一块鹅卵石绊了一下,一条腿跪倒在小河里。若在平时,我爸会很快调整好自己的身体平衡。今天他喝高了,无法掌握平衡,一头栽了下去。河水虽然不深,但我爸挣扎了好几次都没有站起来。他索性头枕在一块突出的鹅卵石上,闭上双眼。鱼儿们从他身上、脸上游过,他感到痒痒的,很舒服。困顿ู疲劳阵阵袭来,很快酣然入睡了。虽然是初夏,但从雪山流下来的水依然冰冷。时间长了会有生命危险。我爸的坐骑试图用嘴๨把我爸拽起来,试了几次没有成功,便掉转头,跑回土司家,咴咴嘶鸣着。土司看见我爸骑的马独自跑回来,知道出了意外,带上一干人等,跟随我爸的坐骑,将我爸湿淋淋的驮了回来。

晚霞在袅袅上升的炊烟中穿行。庄子上空漂浮着令人心醉的烧麦秸的香味儿。排列不十分整齐的农舍在晚风中微微颤抖,黑洞洞的窗户拉进金色的晚霞。

大表姐夫停住,弯下腰,很没志气的捡起包裹,挽着大表姐的手臂,蹒蹒跚跚一步三回头地往前走。忽然,大表姐头一歪,靠在大表姐夫并不强壮的肩膀上。她哽咽了几声,就放开嗓门大声嚎哭起来。哭声回荡在村落里,漂浮在草滩上,荡漾在大水泡中,穿行在沙枣树的树丛间。哭声引出正在做晚饭的人们,有男人、女人、老人、娃娃,他们默默地充满同情地注视着大表姐和大表姐夫。心软的女人还陪上了几滴眼泪。大表姐的哭声引的大外甥女也破开了嗓子。大表姐夫没有哭出声来,泪水布๧满了凄然的脸຀庞。母女二人的哭声向人们昭示着:大表姐无忧无຀虑的少女时代一去不复返了,还有开满紫ใ色马兰花的大草甸è子,罩着雾气的水泡子,昏黄的煤油灯映照下的一家人温馨剪影。

小姨妈给麻姨ถ爹生了六个子女,大姨姐六十多了。姨ถ哥老二,不到四十岁就死了。得了一种怪病(现在回想起来,应该是“肌无力”),整天躺在炕上,连屙带尿,屋里始终弥漫着浓浓的令人窒息的臊臭味儿,被窝里蒸汽腾腾。姨兄就这样被自己的尿蒸腾着,身上的皮肉化脓ใ、生蛆、腐烂,一直烂到白花花的骨头里。姨兄疼得鬼哭狼嚎:爹呀,妈呀!求求你们,给我一刀,让我死了吧。我受不了了!姨兄就这样哭喊到死。姨兄短暂的一生没有过过一天顺ิ心的日子,从五岁起就给胡皮匠放驴,正像一歌里唱的:半夜就起身,回来落日头。放驴没有工ื钱๥,说好了只管吃。胡皮匠是庄子上有名的小气毛,等姨兄放驴回来,锅里剩的一碗饭清汤寡水得能照见人的影子。姨兄饿的蔫头蔫脑,永远迷迷瞪瞪的。胡皮匠对麻姨爹说,你家那ว尕子属癞呱子的,圪蹴在地上张个大嘴,人一叫就“呱”的一声,吓死个人。麻姨ถ爹脸色凄然:不成就让他回家吧!胡皮匠舍不得这个光干活不吃饭的人,忙说,算了吧,他回去吃啥哩?有一只羊就得添一把草呢,咱总不能眼巴巴得看着他饿死吧?姨兄小时候没有饿死,大了却忍受着非人所能忍受的痛苦受罪而死。

回家告诉老妈我见到了姨嫂,算来她还不到เ六十岁,却已๐经老得不成样子了,说完心里没来由地涌出一股酸楚。老妈搂着我的脑袋哭了,说姨兄实在太可怜了,世界上再没有他那么เ可怜的人了。老*眼泪落在我的头上,浸湿了一大片。

“王大水。”

秦队长兴奋地狠狠拍了一下大腿:“好!大水,你就挑头把这事儿给咱干起来!从今天开始,你就是咱金家庄的贫协主ว席!”

二姨妈自儿子走后,整天以泪洗面,魂思梦绕。她感到儿子的离去,是摘了她的肝,挖了她的心,没有儿子的日子她一天也活不下去。没多久,思劳成疾,一病不起。我妈就在这个ฐ时候,来银川服侍二姨ถ妈。我妈来的时候,二姨ถ妈已经下不了炕了,大口大口地吐血,我妈就用炉灰和沙子垫了,再撮出去,每天能撮出去好几簸箕。想想,人的身体内能ม有多少血,能抵挡住这样吐。终于在一天晚上,二姨妈拉着我*手,大叫了几声我大姨兄的乳名,撒手归去。

我大姨兄回到银川ษ的时候,已经是三分像人七分像鬼了,吓得我二姨夫差点儿栽了一个跟头!我大姨兄见到了我二姨ถ夫,没有见到เ我二姨妈,在炕头上坐着的,是我二姨夫才娶进家门的新夫人。

两条铁轨静静卧着,伸向遥远的天际。天空辽阔,铁路两边种着向日葵,挺着黄灿灿的脑袋向太阳微笑着。粉红色的荞麦地里,不时窜出一只老鼠,爬到铁轨上静卧一会儿,似乎ๆ想什么心事,然后出溜一下没了踪迹。远处的农舍冒着缕缕青烟,淡化到เ空中。整个世界静谧而安详。

岳母还在睡着,头底下枕着一个包袱。在黄灿灿向日຅葵的簇拥下,她睡得像个ฐ婴儿。她脸຀上挂着纯洁妩媚的笑。她也许做了一个美梦,梦见了她的父亲和母亲,梦见了她的学生时代。春水伯看呆了,竟不忍心叫醒她。太阳渐渐升高,岳母睁开了美丽的眼睛,看到เ春水伯蹲在她的面前,嫣然一笑,笑靥如花。她好像根本没有出走这回事儿,翻起身来,拎着小包袱随着春水伯回家。

在这之前,我姐和王佑汉就下乡๥问题有过一次谈话。那ว是夏末的一个夜晚,月色如水。姐姐和王佑汉并肩走在洒下斑驳灯影的马路上。刺梅的清香阵阵袭来。他们挨得很近,还手牵着手。这在当时是很前๩卫的。

我姐下乡到一个半农半牧区,是同一批下乡最偏远的一个公社。王佑汉分到了郊区,他又一次要求分到我姐下乡的那ว个公社,在众人不解惊诧惋惜声中,他又一次如愿以偿。这是不是爱情的力量,请大家作出判断ษ,我想大概是吧。

虽然这么เ说,奶奶还是把家里的遭遇叙述了一遍。

奶奶睁大眼睛:“英儿,你咋知道!”

三爷爷仄起身说:“水,谁说我们要卖璧英哩?我和你二舅说着耍呢。我们想筹点钱,去兰州戒毒所把这毒瘾戒掉呢。烟戒掉了,我们好好过日子。娃ใ,你是个ฐ读书的材料,啥也甭想,读你的书。二舅三舅将来还指望你哩。”

这时,我春水伯已经在酝酿一个计划。

回春堂易主,引来一街人驻足观看。驻足观看的人群里面,没有我爷爷和三爷爷,他们还躲在家里没心没肺地抽大烟呢。

接着,大爷爷不省人事。冯先生过来把把脉ำ,咂着嘴说,唉,可惜了,可惜了。准备后事吧。春水伯狼一样的眼睛盯着他,盯得冯先生心里毛。他挥手叫伙计把大爷爷抬回家,对春水伯说,娃,有事跟你冯叔说,啊!春水伯并不领ๆ情,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往地上啐了口唾沫,护送着大爷爷走了。

大爷爷顶着一口气说:“没麻哒。你把这些借据收好了。现在我一下子拿不出这么เ多现钱来,容我两天,一准给你还了。”

冯先生前脚刚出门,大爷爷就背过气去,倒在地上人事不省。正巧,我春水伯一脚迈进门来,急忙扶起大爷爷,一迭声地叫:大舅大舅大舅大舅大舅!

终朝如醉还如病,苦倚薰笼坐到明。

门环偶响疑投信,市语微哗虑变生。

如此而已。

之后,大爷爷给了三爷爷三条出路,第一、跟着他做生意,也接受白月,但白月只能ม做妾,不能做妻,过些日子给他正正经经娶一房好人家的女儿;第二,给他些钱,领ๆ着白月三奶奶还唱他的戏去,就当张家没有他这个人;第三、分些家产自己้过日子去,从此桥是桥、路是路。

听完春水伯的陈述,太奶奶忍不住泪眼滂沱。这是肯定的,自己的亲生女儿,远在他乡,人死了连个面见不上,让她怎能不肝肠寸断?

太爷爷让人把大爷爷和爷爷叫了来,对爷爷说:“去,你去把那个ฐ孽障也叫了来!”

太爷爷气吁吁地说:“你养下的好儿子,你问他。他有脸຀干,我还没脸说哩!”

太爷爷说:“你也是大户人家出来的,现在又是大奶奶,咋能说出这话来呢!”

马翠芝说:“这咋好意思呢。事也没有说成,咋能要你的钱呢?”嘴里推辞着,那块光洋已经紧ู紧地攥在她的手心里。

聪明的读者可能ม早就看出来了,劫持那女子的,就是我舅舅,被劫持的,就是我的舅妈。我这么写,纯属故弄玄虚。我自以为这么写挺有戏剧ຕ性,其实根本就不是那ว么回事儿。

舅舅是我妈娘家人中ณ的定盘星。

解放前夕,一次我爸给他的军长出诊归来,天已经黑透了。路过一片荒草野地,遇到“鬼打墙”,绕来绕去绕不出来,绕了半夜,还在原地转磨磨。耳边传来一阵阵的喊杀声,隐隐闻到一股刺๐鼻的硝烟味儿和血腥气。我爸是不信鬼神的人,此刻也禁不住惊骇不已,寒意从脚底板冲到เ脑门。一屁股坐在一个土堆上,坐待天明。我妈在家里等得心急火燎的,老爸临ภ出门跟我妈说好很快就会回来的,大半夜过去了还没见个踪影。那ว年头兵荒马乱的,土匪蟊贼多如牛毛,平民百姓被劫被杀的事儿层出不穷。我妈半夜敲开舅舅家的门,说了我爸出诊没有回来的事儿。舅舅二话没说,牵出他的那匹大红马,跨上盒子枪,飞驰而去。

舅舅跑到那ว片荒郊๦野地。本来月白风清的夜晚,忽然变得漆黑一团,像重重叠叠黑雾罩在眼前๩。大红马嘶鸣着,像被什么挡住似的不肯前行。舅舅极爱惜他的马,看它踌躇不前,忍不住抽了它两ä鞭子,它往前走了几步,前蹄竖起,恢恢叫着,像碰到什么东西似的又退了回来,在原地打转转。舅舅猛然想起:这里曾经打过一仗,仗打得很残酷,血流成河,战后死尸遍野,大都就地掩埋了。舅舅的耳边隐隐传来风声雨声马蹄声军号声枪炮声和呐喊声。他知道遇见了蹊跷事儿。咬了咬牙根:日他*,敢跟我张光明作怪!他勒定马,拔出枪,对着重重叠叠的黑雾放了一枪。立刻,黑雾散尽,仍然是风清月明的一派大好风光;风声雨声马蹄声军号声枪炮声呐喊声什么声音都没有了,仍然是寂静的夜。月光下,舅舅看见他的妹夫垂头丧气地坐在一个土堆上。他策马过去,说:“兄弟,上马吧,还吃了包子等汤哩!”

我老爸和舅舅都是经过生死考验的人,所不同的是只要给舅舅一个机会,他是个ฐ连天都敢捅个窟窿的人,眉宇间有股子凶神恶煞之气;同样给我老爸一个机会,他就要考虑再三,最后选择放弃,他眉宇间的气色平和疏ຕ朗。尽管舅舅长得俊朗清秀,老爸长得凶巴巴的。

我判断不出来他们是生性如此,还是环境造就的。

我还要补充的是:舅舅从监狱出来后,锐气消磨了许多,人也显得比过去可爱了一些。虽然打舅*习๤惯没变(俗话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一辈子的习๤惯,怎么能改得了),但频率明显减少,出手力度明显减轻(这已经很不容易了)。这可能和他的岁数或者坐牢有关?他爱赌博的嗜好没变,那年到大表姐家串ธ亲戚,主动提出来耍麻将。大表姐两口子和我陪他玩儿,一直玩到第二天凌晨。我们三人早已哈欠连天,困乏的眼睛都挣不开了,舅舅依然双目灼灼,精神抖擞,让我领略了青年时舅舅的风采。

舅舅死于上个世纪的一九๡九四年,肝腹水,肚皮如鼓,涨得亮晶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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