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家某某某来客祭奠啦--ๅ-”
当棺木下到坑底，开始埋土的时候，外奶奶把她的子女们叫过来：“你们都甭哭！你们的大爹喜欢唱曲子，咱就唱个曲子送他吧！”她领ๆ头唱起来：
外太爷临出门没顾上给家里打个招呼。外大爷爷被土匪劫持上山很快风传到เ整个金家庄。家里已๐经乱ກ成了一锅粥。猪没有人喂，饿得像挨刀似地惨叫。鸡们飞到锅台上，把灶房糟踏成了鸡窝。外太奶声嘶力竭地哭嚎着，外爷爷急得在屋里转磨磨。唯有外奶奶还算沉得住气，对家里人说：“老妈你先甭哭，他爹你也先甭急，把人哭坏了急死了也没有用嗄。老大就算是真的被土匪劫持了，也用不着怕。咱家老大与那个土匪头有交情，想他也不会把老大咋样！咱家老大在这条路上走了多少个ฐ来回，啥事没有遇到过？哪一次不是平平安安回来的！”听外奶奶这么说，外太奶才渐渐止住了哭声，外爷爷停止了转磨磨，含了烟袋锅在炕头上吧嗒着，屋里很快弥漫起呛人的旱烟味儿。
外大爷爷客气地摆摆手：“不啦不啦。”或：“能行咧，你先准备下炕面子，我回过头来给你拾掇拾掇。”
他忽然感到心慌得厉害。这个时候天有些暗，从远处过来一大片云彩，越积越厚，遮得太阳黯淡了许多。再看金福贵时，已没了身影。远处的贺兰山近处的树和麦地，变得混浊不清。蝉们不叫了，而蛙们却此起彼伏连成一片。很快，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劈头盖脸地砸了下来，割麦的短工们眨眼之间跑得无影无踪。正在这时，一个模糊的身影向着外太爷跑过来，对着他大声嚷嚷着什么。来人跑得急，踩得脚下积水成扇面形散开。
外太爷的脑子“嗡”地响了一下，像钻进了一只蜜蜂。他稳稳神，说：“你先缓缓气。说仔细了，到底咋回事儿？”
那是一个深秋的傍晚。星星穿着一件高领毛衣，构勒出凹凸有致的曲线。我看着她晶莹的泪珠，高挺的前胸，像星星一样的眼睛，修长的体形，忧伤的脸庞，心里一揪一揪得疼。我在心底誓，我一定要娶她，一定！
这是公元一九七九年的深秋。
三进三出的院子，爷爷占了东边的一处，大爷爷住在西边。南边的一处是正房，住着太爷爷和太奶奶。还有一个小跨院，住着些下人和临时打工的一些人。这四处院落既是独立的一方小天地，又用月亮门连接着。爷爷跨进门，先到正房给太爷爷太奶奶请了安。太爷爷咳嗽了一声问见没见禀睿。爷爷低眉顺眼地答，没有，我一晌午都在园子里哩。太爷爷说，你是当哥的，可不敢这么迷迷瞪瞪的，要多管束老三哩。爷爷点头说，我记下咧，退出太爷爷的房间。
三爷爷笑着说：“那ว你就管束吧。我今天找你，就是让你管束哩。”
外奶奶不动声色的说：“我们家老大对你不薄吧？”
“你看你，咋说这话哩！没有老大，能有我王有禄吗？”
“行，你还知道。我们这亲家是谁做主说下的？不是老大说，我能把我女儿许给你那个麻儿子么เ？”外奶奶突然变了脸。
王有禄脸色很难看，手抓挠着头皮说：“他姨妈，好不怏怏的，咋说起这话来了？你这是臊我的面皮哩。”
外奶奶变颜变色地说：“臊啥臊！人没了良心，猪狗不如，还怕臊面皮么！”
王有禄脸红脖子粗地说：“看你这话说的，越说越没边儿了！麻雀子还有个瓜子大的脸哩，我咋就不怕臊了？我又咋个没良心了！”
“好！你要真的有良心，你就实话告诉我，他大爹到底是咋死的！”
王有禄说：“咋死的我真的不知道，我就知道他让土匪带上山了。”
外奶奶勃然大怒：“王有禄，你甭不识好歹。给你点颜色你就想开染坊呢！我现在就和你上山，去会会那ว个土匪头。我就不信他能把我吃了！实话给你说，那土匪头从山上带下话来，要送送我们家老大呢，是我挡住没让来。人死也死了，不能再让他背一个通匪的名声！”
其实，根本没有土匪带话祭奠外大爷爷的事儿，土匪怎么会知道外大爷爷死了呢！这是外奶奶使用的“兵不厌诈”之ใ计。
果然，王有禄戗不住劲儿了，脸上渗出黄豆大的汗珠。他抬起胳膊擦擦，满脸的受苦受难相：“他姨ถ妈，你这是为难我呢。你让我咋说哩！”
“该咋说就咋说！白的黑不了，黑的白不了。”外奶奶的声音铛铛响。
王有禄哭叽叽地说：“我是外乡人，在这里无依无靠，得罪下了庄子里的人，往后还咋让我在这里活人哩吗”
外奶奶说：“咋就不能活人咧？让你的良心天天骂你，你就好活人了！不说老大对你有恩，单是这老鸹指路，白狗看尸，就肯定是大冤呢。老大这个ฐ冤不能伸，天地不容哩。你就忍心眼看着老大冤死，忍心让我公婆死了都合不上眼吗！咱们还是儿女亲家，如果连咱们之ใ间都不能互相帮衬，还能ม指望谁来帮助咱们咧！”
王有禄脸上黄一阵白一阵绿一阵红一阵黑一阵，最后恢复到了黄，是那种荒芜苍凉的黄。他狠狠咬着后槽牙说：“好，我都告诉你，你可千万甭对人说是我告诉你的。”
“你说！”
王有禄叙述的前半部ຖ分，跟告诉外太爷的一样，可以省略不说。事情的转折生在后边。
他们那天早晨并没有遇见土匪。王有禄讲的故事的确在外大爷爷的身上生过，但并不是这一次。那次他跟土匪上山后，见了土匪大当家的，好吃好喝地招待了一顿，要留แ外大爷爷入伙，还说给他抢个压寨夫人，强似赶车吃那份苦，受那份罪。外大爷爷死活不从，大当家的也没有办法，亲自送他下了山。在土匪窝的事外大爷爷给王有禄念叨过，王有禄遗憾的直咂嘴，说外大爷爷傻着哩，先答应下来，抢上一房压寨夫人，先睡了他*再说！也不枉活了一世男人。种子洒下了，不敢定就有收获呢。外爷爷说，啥怂话么。我张老大不能为了一个臭逼女人，坏了我的一世名声。因为这样一段遭遇，王有禄就来了个移花接木。他们这次遇到的是庄子上最窝囊的杨二娃，窝囊得连鼻涕๓都吸不起来，鼻子底下总拖着两ä条粘稠的鼻涕。偶然洗干净了脸，上嘴唇就出现两ä道醒目的白印子，像两条渠沟。人送外号“杨窝囊”。他如果能ม与土匪站上边儿，这个世界就没有土匪了。杨二娃正坐在一块大石头上咧着大嘴哭，哭得很伤心，呜呜咽咽的，女人一样鼻子一把泪一把的，把脸糊了个一塌糊涂。外大爷爷如果把他的哭声当成驴叫也就没啥事儿了。偏偏外大爷爷是个喜欢助人为乐的人，看到一个大男人在那里屋里哇啦地哭，心里终究不忍，就走了过去。他万万没有想到，就这么เ短短的几步，就把自己给葬送掉了。
他蹲在杨二娃面前，问：“咋的了？男子汉大丈夫，嚎个啥？有啥大不了的事，值当这样鼻子一把泪一把的！”
杨二娃抬起头，用袖子揩了一下鼻涕，说：“老大，昨儿晚上，金家宝硬要拉我耍钱，我拗不过，就耍了。到เ今儿早上，我也不知道咋弄的，钱全输光了不说，连马车和牲口也输了。我可咋办哟？没法活了！”
说完，咧着嘴又哭，鼻子眼泪一大把。
外大爷爷站起来：“哭顶个怂哩。你爱耍！输了怨谁？没把婆姨娃娃押上输了，算是你婊子儿的运气！算球了，鼻子擦干净回家吧。以后记住甭耍了。”
杨二娃“噗嗵å”一声双膝跪到在外大爷爷面前，涕泪交流：“老大，老大，你是热心肠人，你今天一定要救救我！你不管我，我就死路一条了！”
外大爷爷说：“起来！看你那怂样！男人膝下有黄金，跪天跪地跪祖宗，那ว有见人乱下跪的！你怍下的，我咋救得了你！”
杨二娃磕头如捣蒜：“老大，你能，你能ม。谁不买你张老大的面子哩。”
外爷爷苦笑了一下：“三张纸画了个驴头，好大的‘面子！’罢咧，我就跟你去找家宝说说看。”
进了金家宝耍钱的地窝子。地窝子中间摆着一张桌子，上面散落着几个骰子，两ä个小碗。放一盏油灯，灯光如豆。
金家宝在炕上躺着，昏昏欲睡。见外大爷爷跟着杨二娃进来，翻起身，眼皮夹也没夹杨二娃一下，只对着外大爷爷打招呼：“老大，这么早ຉ就上山拉炭了。”
外大爷爷开门见山地说：“家宝，咱俩是亲戚，论起来你还得叫我一声哥。你今天就给老哥一个面子，把杨二娃的车马还给他。”
外大爷爷的妹妹我的姨奶奶嫁给了金福贵的儿子，金福贵的儿子和金家宝是堂兄弟。这么论起来，外大爷爷得叫金福贵姨爹，而金家宝就得叫外大爷爷一声哥。
金家宝说：“好我的大哥呢，别的我啥都可以依你，按说，你说话了，我应当给你个面子。可是这事不成。赌场无父子，这个例破了，往后我还咋跟旁人去耍哩。你也是明白人，不会不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