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带净是些七拐八弯的小胡同，人家给他们画的那张路线图又让女的给弄丢了。这会儿，太阳已经快没了。昨天夜里刚下过一场大雪，白天路上的雪化了一些，现在又都开始冻上了。路很难走。
女的搂着个大饼干筒走在前面。她好几次都想换个ฐ姿势歇一歇——想用一支胳膊夹住那ว个大铁筒，但都没夹住。衣服穿得太多，而且那个饼干筒对她来说也的确是太大了。
雨中的黄昏，很静。郊外的土路又细又长。
他抱着那只刚买来的铜牛，拄着一支木拐，慢慢地走着。那铜牛不轻。他不时停下脚步，用衣袖擦去溅在牛身上的雨点。他每天都要到เ城里去卖小风车儿，每天都这个时候回来。牛身上布满了粗糙的气孔、绿锈和凹凸不平的铸痕，老头儿总觉得那是些伤疤。他早ຉ就想买这只牛，牛的高高隆起的肩峰一直吸引着他。吸引他的还有牛的四条结实的腿和牛的向前冲去的姿势。今天总算把它买回来了，老头儿很高兴。可他一觉得高兴，就又想起了那个孩子。
“没办法了，看见的人很多。”
为了这件事，爸爸昨天晚上冲我大发雷霆。“刚上了两个月班就出这么大的错，你把我的老脸丢尽了！”“让你的老上级把那口好牙吐出来，我再回我的小山沟去！”我毫不示弱，从厨房里探出头冲爸爸喊。“混账话！”爸爸拍桌子。“狗崽子话！”我说。幸亏爆葱花的声音更大些，爸爸没听清。妈妈慌忙把爸爸往里屋拉。爸爸还在喊：“三十岁的人了，整天昏头昏脑不知在想些什么……”
组长l大妈冲d喊：“你整天这么演电å影儿可不行，还干活儿不干？”
“谁？死神吗？”
当这位被废黜的国王知道了特鲁尔的身份后，就一个ฐ劲地要求他帮助自己马上恢复王位，因为特鲁尔做起好事来也是个专家。那位国王想到เ王位，眼中燃烧着复仇的火焰，他那双高举的铁手紧握着，仿佛已๐经掐住了那些可爱的臣民的脖子。
，对感情也同样，无论是巨เ人还是侏儒，他们的感情很难有高矮之分。因此他感谢了制造这个盒子的特鲁尔，尽管态度多少有点生硬。又有谁会知道这位狠毒的国王在想些什么呢？
自打我成了叛徒，多少年来——多少年了？有一万年了吧？——我心里非常清楚，就剩ທ下实事求是能让我保存住一点点良心了，也是我唯一的赎罪方式。只有这样，我偶尔才能睡一宿好觉；才能在夜深人静却无法入睡的时候喝杯酒，指望随后可以梦见那ว些唾弃了我却总让我想念的人；才能ม在每年的清明，为我的父母和被我所害的人烧几张纸；才能稍稍地舒一口气，才能ม活下去。
有很多年，我从这儿跑到那ว儿，从那儿跑到这儿，隐姓埋名怕有人认出我，怕他们找到我。想象他们找到我的情景，比想象他们怎样处决我，还可怕。与其让自己人把我处死，真不如当初ม死在敌人手里。当然，他们早就不把我当自己人看了。我不敢想象怎么面对他们，我不敢想象在哪一年哪一天，在什么地方、什么情况下，他们忽然找到我。但是每年每月每时每刻，我都强迫着作这样的想象。一种强迫症。理智上并非不知道应该怎么เ办；应该不想，或者，应该去死。清醒起来，我知道我不如尽快去死，像我这样的人只有死路一条早晚还不是一样？那么麻烦别人倒不如自己้干还要光彩些。让自己人——我是说让那么เ多好人——恨着骂着、蔑视、唾弃然后把你找到，就像找一只史前动物那样惊异于你怎么เ还能活着，与其这样，真不如自己้知趣早早ຉ地去死了吧。活得没有一点让人看得起的地方，就不能死得勇敢一点至少爽快一点么？想是想得挺好，可一着手去做我就又害怕了，下不去手，自己下不了自己้的手。刀子、绳子、河边、楼顶、毒药……办法是不少，决心也不小，关键是得真干哪。真要去干了这才看出我是个ฐ天铸地造的叛徒胚——贪生怕死，禀性难移。一个人像我这么怕死真是无可救药了，活到我这个份上还怕死，真让人失望。你有多怕死你就有多愚蠢，这是说我。人的怕死和人的愚蠢，你怎么估计都不过分；当然，并非所有的人都是这样，我是指我自己，并不是所有的人都像我这么废物。好人们看我活得就像条狗。我自己最明白，我活得未必比得上一条狗。我的那条狗活得比我有道理。我到这大山里来之后养了一条狗，我东躲西藏了好多年然后在这片大山里住下了，养了条狗，它活得比我有用比我自信。它无条件地跟着我，除了春天它不知跑到哪儿去风一阵子它从不离开我，它除了离不开我就只醉心于那片大山，它每天望着四周的大山玩一会儿然后睡一会儿，活得坦然自在。唉，但愿来生吧。但愿那时我能做到宁死不屈，但愿来生我能有这样的品质，能够那么勇敢和那ว么明智。宁死不屈，确确实实是明智的：死了，是无比的光荣，没死呢，得到大家的尊敬和爱戴，自己也更信任自己，自己้也更看得起自己。关键是你得经得住打，经得住各种刑法的折磨，不怕死。
什么都可能，但只是一种。
如果那山峦一样的房屋也是一道巨大的布景，那ว些窗口实际是一道布景上的一块块油彩，情况又有什么不同？是，或者不是，有什么不同呢对逻辑体操来说？那布景上的油彩抑或那楼壁上的窗口，对凝望来说以及对猜想来说有什么不同呢？对它们的猜想并不为过，并不见得比以往更愚蠢。
一个冬天的下午，一觉醒来，不见了奶奶，我扒着窗台喊她，窗外是风和雪。“奶奶出门儿了，去看姨奶奶。”我不信，奶奶去姨奶奶家总是带着我的；我整整哭喊了一个下午，妈妈、爸爸、邻๑居们谁也哄不住，直到เ晚上奶奶出我意料地回来。这事大概没人记得住了，也没人知道我那时想到เ了什么。小时候，奶奶吓唬我的最好办法，就是说：“再不听话，奶奶就死了！”
“人死了，就变成一个星星。”
小时候就知道陕北民歌。到清平湾不久，干活歇下的时候我们就请老乡唱，大伙都说破老汉爱唱，也唱得好。“老汉的日子熬煎咧，人愁了才唱得好山歌。”确实，陕北的民歌多半都有一种忧伤的调子。但是，一唱起来，人就快活了。有时候赶着牛出村，破老汉憋细了嗓子唱《走西口》，“哥哥你走西口，小妹妹也难留，手拉着哥哥的手，送哥到เ大门口。走路你走大路，再不要走小路，大路上人马多，来回解忧愁……”场院的婆姨、女子们嘻嘻哈哈地冲我嚷，“让老汉儿唱个《光棍哭妻》嘛ใ，老汉儿唱得可美！”破老汉只做没听见，调子一转，唱起了《女儿嫁》：“一更里叮当响，小哥哥进了我的绣房，娘问女孩儿什么响，西北风刮得门栓响嘛哎哟……”往下的歌词就不宜言传了。我和老汉赶着牛走出很远了，还听见婆姨、女子们在场院上骂。老汉冲我眨眨眼，撅一条柳条，赶着牛，唱一路。
夏天拦牛可不轻闲，好草都长在田边，离庄稼很近。我们东奔西跑地吆喝着，骂着。破老汉骂牛就像骂人，爹、娘、八辈祖宗，骂得那么亲热。稍不留神，哪个狡猾的家伙就会偷吃了田苗。最讨厌的是破老汉喂的那ว头老黑牛，称得上是“老谋深算”。它能ม把野草和田苗分得一清二楚。它假装吃着田边的草，慢慢接近田苗，低着头，眼睛却溜着我。我看着它的时候，田苗离它再近它也不吃，一副廉洁奉公的样儿；我刚ธ一回头，它就趁机啃倒一棵玉米或高粱，调头便走。我识破了它的诡计，它再接近田苗时，假装不看它，等它确信无虞把舌头伸向禁区之际，我才大吼一声。老家伙趔趔趄趄地后退，既ຂ惊慌又愧悔，那样子倒有点可怜。
“一定得让我把好字说出来，是不是？”
女的停了一会，笑笑，然后说：“好啦，你继续讲吧。”
奶奶说：“嗯，不怕。该尿泡尿了。”
我说：“刮风。”指指窗外，树动个ฐ不停。
“别怕，”队长说，“‘黑黑’没力气咬人了。”
狗，多少唤起了我的兴致，唤起了我的乡情。我向“黑黑”走去。
“叔叔们受了伤，腿坏了，所以……”
母亲的巴掌像是打在我们心上。
“将来孩子要是长大了呢？”
了。他自知缺心眼儿，而且后脑แ勺出奇的难看，所以不打算找城里的姑娘。“我还看不上她们呢！一个个机灵鬼儿似的，往后欺侮我，我妈该难受了。”这是他的理由，似乎他自己้难受与否倒还在其次。他对世界ศ也了解，深信能弄到房子的人，弄到别的也不难；弄到什么都不难的人，托人给介绍个对象也就不必太难为ฦ情。他逢人便托、无论男ç女老少，见面没三句话，就端端裤腰说：“咱条件也不高，找个农村的。模样别太丑就行。我能ม弄到เ一套单元。”就这么一句，多了也想不出来。
整整一夜我的腿都是好的，赤脚在柔软的山路上走。黑色的岩石上栖息着鸽群，时而欢唱着飘上天去，时而笑闹着纷纷落下，数不清有多少……
“你说的，今天和我去远游。”
“不，我要当师长，不，当司令官！”我正把帽子捏扁，、腰里插着两把“手枪”，在屋子里昂首阔步。
“您说的嘛……又不是我……”小秀儿小声叨咕。
“小脚儿”圆睁着眼睛没了词儿，事情真有点窝囊了。“我死了有我儿子呢！”她忽又来了精神。
“他得给我儿子找房结婚！我儿子三十二了，对象二十九了，着哇！”“小脚儿”眼睛都亮多了，虽说菜包子滚到了地上，
“当然，这可以。不过，”表哥严肃地看着他，“你应该想一想自己，想想对一个杀人犯……嗯？”
“是，我是他唯一的亲人，我叫于志刚。”
“不过，二华说我能ม进去。”小刚ธ说。
“他怎么说？”
“他说我肯定能进去。”
“他说没有台阶？”
“反正他说我进得去。要是有台阶，他干嘛ใ还说我进得去？”
山子又使劲回忆起来。他明明记得体育场门前有很高的台阶至少有十几层。二华那ว小子整天迷迷糊糊的，没记清楚过什么เ事。不过，也许是自己记错了？他还是八年前腿没坏的时候去过。那时候他才二十岁，跟小刚ธ现在一般大。他还记得自己跑上那些台阶时的情景：台阶不仅高，而且陡，他一步三级往上跑，那台阶大概并不止十几层，什
么地方还种着一些冬青树……每次回忆都是到เ这儿就断了。也许那不是在体育场？也许是电影院？剧场？美术馆？每次回忆都是以清晰开始，以模糊告终。
“普拉蒂尼。”山子叨唠了一句，无可奈何地望望路两边的楼ä房。这几天他总想起这四个字，也许是这四个字说着顺嘴。
小刚看着山子笑：“魔障了。”
“我是说，可惜普拉蒂尼没来。”
“真懂假懂ฦ？这又不是法国国家队。”
“废话，我知道！”山子的话音里有点火气了。关于足球的事，他自信比谁都知道得多。“普拉蒂尼现在在意大利ำ呢！知道吗？就是法国国家队来了，普拉蒂尼也来不了，知道吗？别拿起话来就说。”
小刚一愣，看了看山子，没吭声。往常他不会甘拜下风，尤其是那句“知道吗”。今天不一样。往常他和山子都没票，倒也都心安理得。再说今天来的又是法国的一支很有名的球队。要是有两张票就好了，小刚想。他摸出两ä支烟，递给山子一支。
“抽棵烟吧，来得及。”
两个人把车停在路边的树荫下，点着了烟，抽着，不说话，望着马路上来往的车辆。树荫很长了，树荫以外的路面依然亮得刺๐眼，对面楼房上晾着的白被单也白得刺๐眼。
“一停下倒觉着更热了。”山子找话说。
小刚叹了口气，“要是再有一张票就好了。”
“没事儿，就当遛个弯儿。我好些年没到这边儿来了。”山子的语气更象是在安慰自己。
“我好像还从来没到这边儿来过呢。”小刚说。
山子心里忽悠一下子，忽然觉得自己心眼真够呛——小刚ธ还从来没到体育场里看过足球呢！小刚的腿从小就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