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事情，改变不了，必然要发生，你总以为自己能接受，譬如冯元再娶。可这时候绿莺才知道，她以为自己้的能接受，不过是事情还没有发生罢了。试想，当他梅开二度时，鞭炮轰鸣，府里到处是晕红一片，酒红灯笼处处洒满，当喜乐่的宾客散去，他与别的女子手臂环绕脖颈相交喝着合卺酒，在儿臂般喜烛的照映下，他满满的柔情蜜意，新娘子全是无限娇羞，她还能够淡然处之么？
那被从被窝挖起来的倒霉大夫，匆匆而来，不到一刻钟，又匆匆而去，把那张瞬间变难看的老爷脸狠狠抛在身后，深怕被迁怒找茬。绿莺像个ฐ瓷娃娃，不言不语不动，她没有神游天外，而是在想，今晚怎么把他支走，今后又怎么远离他。
冯元擎着酒盏，看着酒中倒影，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可还没等她近身呢，那人便连瞅都不瞅她，只冷声扔下一句：“下去罢，这不用你，手帕子留แ下。”
冯元是越想越气，这阵子就没过上过好日子。微黑的脸随着喘息又渐渐红了膛，声也乍然大了起来：“真是岂有此理，摁下个葫芦起来个瓢，你们一个个ฐ的，都要翻天了？佟素娘发疯，你也开始不消停了？跟珠子似的都连成串ธ儿了？是巴不得气死我罢？”
“放肆，跟谁我我呢，没规没矩的。”冯元开始还没反应过来，只注意到เ她连“妾身”这样的谦称都不唤了，轻叱了一句。可话刚ธ一落地，忽地脸色一变，微红的面膛瞬时像染了墨汁，黑阴阴的骇人。他眯起眼睛，看向她，咬着后槽牙一字一字缓缓顿道：“你刚才说甚么？再说一遍。”
两ä人对视，未尽之话谁都清楚——圣人病了，秘而不宣，圣寿几何，不得而知。
侯爷目中赞赏，可心中亦有苦涩：“有时候哪能由得你做主。罢了，知晓你要合离，我本打算拦，为的就是将来，佟尚书怎么也是三朝元老了，若生不测，你还能指望他救你一救。不过要是文家的话，也可。无论谁得政，朝廷亲倭一事都不会改变。这么一瞧，文家似是更好些。你自己决定罢，我不插手了。”
之前眼前是座挡着风景的墙，往左走是放过冯佟氏后继续忍耐，往右走是冯元休妻后她的平坦未来，可姬姨娘的话，就仿佛一记大石锤，将遮挡视线的这面墙体凿穿，绿莺的眼前豁然开朗起来。一切都想明白后，不免让她开始患得患失，冯元真的会再娶么？可这又有甚么可质疑的呢，他不是七老八十，府中没有主ว妇说不过去。
原本不高兴的春巧ู，与秋云对视一眼，两人皆是深以为ฦ然，似乎有些后悔揪出冯佟氏一事了。最没面子的绿莺，在羞臊之余，也纠结得不行，不想放过冯佟氏，却也不想冯元再有别人。
若换成冯佟氏，她会因礼教而矜持，像挺尸一样，冯元的所作所为ฦ，对她来说就是钝ๅ刀子磨肉。若换成爱逢迎且会逢迎的浮□□子，便能苦痛少些。可绿莺介于二者之ใ间，虽不是钝ๅ刀子磨肉那么เ难熬，但也不好受。她想起了那些猫猫狗狗，一到发情期，公骑在母尾椎处，眼珠子直愣愣的，十个ฐ人也拦不住，凭着一股邪劲幕天席地行着敦伦。他们能随便咬人，能披头散发赤足狂奔，能ม不去顾及有伤风化地为所欲为，可畜生到底与人不同。
身上的人还在动作着，而她的身子除了头，其余仿佛皆变成了木桩，感觉除了木，就只剩下了木。可事实上真的就只有木了么，不止，木头中间还被人钉着钉子，一下一下，木屑四溅，像飞舞的雪花，冰凉冷冽，吹凉了她的眼。她想挣扎，却根本使不上力，膝窝掌控在他手中，肩头被牢牢摁在床上，她像一幅被挂在墙上的壁画，动不得求不得，只能ม在风中摇摆。
“不要，妾身不要合离。老爷，刘氏是奴啊，死了算甚么呢，老爷不能因为她就与妾身合离啊。还有李氏，妾身再也不针对她了，今后妾身一定安分守己。妾身也有苦衷啊，她霸占老爷，不懂轻重，妾身也是嫉妒地发狂了，才生了歪心。”
绿莺开始也确实高兴，计划顺ิ利，冯佟氏又出乎ๆ意料地作死，当初ม她只想让冯佟氏曝光于阖府众人面前，今后矮着身子做人，再不敢去害人，可没想到竟让冯元生了合离的心思，一切都比预想中ณ的好太多，冯佟氏消失，她再没有后顾之忧，今后不用时时刻刻๑小心提防，也该可喜可贺。
往事历历在目，可却已然物是人非，三人为了自己可言说或不可言说的理由，走向通往不同方向的路——一个死了，一个成了凶手，一个不知是为了公理还是自己，还在朝着真正的真相奔走。
“人不是你杀的，你为什么要站出来？”
“就是老爷让的呀，要不奴婢哪里知道正阳楼ä啊。还有虎皮，”春巧ู喜滋滋地撅腚趴倒，将脸贴在虎皮上，眯眼惬意地蹭了蹭，本以为跟兔毛似的柔软，没想到却极是扎脸。不过她仍很是得意道：“还是老爷刚才派人去舅爷那ว里借的呢，瞧瞧老爷，对我们姨娘多好。”
佟固。绿莺这才恍然大悟。
冯府人少是非少，冯元后宅的女人更是零星得可怜，多年来如水般平静，死人的事儿这回算是头一遭。
院子里四处有丫鬟端着盆在洒水，酸溜溜呛鼻的味道，想必是醋了。春巧越加骇怕，这阵势不会真是闹瘟疫罢？
半晌，屋内响起絮絮指挥声。
绿莺坐在床上，随着言语，胳膊跟着比划着，冯元左ุ支右拙地甚是狼狈。
一双鸳鸯枕亲亲热热摆在架子床的床头，锦绣花团的吉祥喜被，一方梳妆台上凌乱地摆着几个散落的耳坠跟钗环，昭示ิ着主人当时梳妆的急迫。
他心内就无比地空虚跟难受，他已经习惯了她，习惯了身边有这么一个人，一个妇人，她是哄他也好，气他也罢，乖巧也好，作死也罢，他都习惯了。
“保她，保住她，只要能保住她的命，你们要甚么เ本官都会给，银子、宅子、铺子，你们只要说得出来，我冯元就给得起。”
一声接着一声传来，绿莺心内复杂，其实刚才冯元默认保小，她一点也不生气。若孩子是冯元的指望，对于她来说，就是命根儿，她对孩子的心疼一点也不亚于他，甚至更甚。冯元把子嗣看做是开枝散叶、光耀门楣、继承组训。而她作为母亲，是单纯的爱，可以包容他一切的不足跟缺点。
也能听出她话里的异常，他有些不悦，那口气阴阳怪气的，不像是身子不舒坦，腹诽这女人又是哪里不满意，刚一回来又开始作了。
“如今妾身容貌身条皆无，远看如酱缸，近看满脸横肉，老爷嫌弃也是正常。可求老爷看在往日情分上，能给个体面。她若住在这玲珑院，妾身甘愿让贤，搬到个狭窄院子便好。否则
话虽是这么问，他却感觉不大可能，绿莺去过侯府是没错，可也是偶尔，与老夫人见面时他一直在侧，她何来与双荚生过节？
冯元已然想通关窍，知她是误会了，挥手打断ษ，有些好笑：“你别ี瞎说，败坏人家的名声就不好了，甚么爷的女人。”
“妾身那时候一直在想老爷，无暇顾及他人。唐重八来帮忙，妾身一直以为是村长知会的，便没做他想，只是心存感激。”
随着一声低哑的叹息，绿莺被他掐住后脖ๆ颈，被迫将头朝他俯压下去，感受着面上扑鼻的热浪气息。
冯元如受惊后大张翅膀的老母鸡，两手傻傻地支愣着摊开在空中，愣愣地低头瞅着怀里之人，哑口无言。他该说甚么？还没等他兴师问罪，便是质问一句都没来得急呢，她就给他整这一
绿莺跪在冯元身下，环着他的腰身，紧紧地圈着，哭得不能自已๐。这一路整整一个来月的艰辛，她如一根榆树叶一般孤零零漂在海上，吃的苦、受的委屈、风餐露宿、凶杀、被村民冤枉，
她也问玄妙了，玄妙说得不错，哪有那么เ多可执迷的，太阳为何要东升西落，万物又为ฦ何在天亮时有影子，一切不过是规律罢了，世间总有其存在和发生的道理，也可能是时机未到，你
原来的她太过执着、太过倔强，像一只刺猬，伤人又伤己。
可能，我若转身，夹道相逢的风险太大，她不会选。所以咱们还是回京再说。”
冯元立在船头，长袍被鼓吹地呼呼作响，却不觉得冷。将疑ທ惑打通，便如开了任督二脉ำ，心中希望渐大，腔中ณ热血翻滚。望着城北处起烟的地方，那里火光冲天。
马绍瞅了一眼大堂内乌ไ央乌央的人，皱着眉，侧身低头对身旁的主子请示道：“三少爷，小的去清清人？”
于隔壁桌坐定。
惊魂未定地放下湿巾，绿莺想着吃食能压惊，刚要拾起筷子，就见单婆婆两人张口结舌地望着她，那模样如同见了鬼，估计还是个ฐ最吓人的无头鬼。也是，如此神奇的易容之术，从一个
绿莺淡定且从容地朝他们笑了笑，说了句在武侠话本中常听的话，也充当了一回江湖侠女。
热闹再是好看，客栈里也是死了人的。人人都觉晦气，深怕沾染上脏ู东西倒霉一辈子。还不到晌午，客人已走了过半，剩下的也在陆续收拾行囊，再是不信邪的、疲累不想走的人，也不想再留了，因着掌柜已让人骑快马去所辖的京城顺ิ天府报案了。
刘伯与单婆婆已๐自发收拾好包袱，前后聚拢到绿莺这屋，催促着她。
绿莺不笨，冯元的家世来历官阶，当然不能实话实说，尤其是经过了方แ才一番周折，她更要死瞒着，而且还要不显山不漏水地打消单婆婆的疑ທ虑。
琢磨好说辞，她拧起秀气的眉头，一脸多愁善感开口道：“他叫冯铁蛋，也是个可怜人。少年时家穷，吃不饱喝不着的，后来有一日，饿得脑门直冒星星，魔魔怔怔地去了屋后，非要在一片枯地里挖红薯，跟牛一样犟，爹娘大伯兄弟姐妹是谁也拦不住啊。真是傻人有傻福，黄天不给绝路，生生让他挖出来一把上古宝剑。这不，就发财了嘛ใ。”
她摁住他的胳膊，拦道：“玲珑院一个偏院，伺候的那个也跑了，老爷还去那做甚么？”
听见动静，宋嬷嬷好奇地出来探看，见老爷黝黑的脸颊๐上，颧骨间一片艳红，在这只余几只灯笼的黑暗中，依然尤为ฦ醒目。正歪七扭八地往外走，她担心着，老爷这醉得再一头抢在石头上磕死，瞅了眼扶在门框边的太太，见她冷冷望着老爷背影，却不发话。心道，这可真是冤家，她也不管太太眼色了，连忙喊来个小厮将老爷扶着，主ว仆两个ฐ慢慢蹭出了正院。
提到太太，就想起她那虚伪的儿子来，马绍不平：“还有大少爷，平日笑面虎似的，关键时刻却在兄弟背后捅刀子。”
“三少爷，咱们的路线，你可只告诉过他一人啊！”
绿莺倒是没别的想法，这时再一想吴清，已然如同路人。
恰在这时，门房回禀说，主家老爷跟前的德冒来了，是来接姨娘回家的。
“不开！要是破门而入，就给我打出去。”绿莺正是烦躁的时候，竟又有讨嫌的了。
“好嘞。”冬儿是个ฐ听话又单纯的，没多想后果，甚至还隐隐有些跃跃欲试，哒哒哒跑到院角扛起大扫帚就守在了门旁。春巧没辙，也跟秋云跟了上去。绿莺哄豆儿睡觉去了。
如此，这就是德冒吃了闭门羹，阿兴被从角门扔出去的前因后果了。
翌日晌午，天空晴朗，无雪，南门又响起了敲门声，只不过这次温柔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