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外起更天的云板响起，该是歇息的时候了。冬莼指引着小太监们自隔开的御帐另一头铺好了油布，备好了浴ภ桶和热水，一挑垂地的明黄帐幔：“请小爷——”
这一次皇帝后退了一步，瞥了一眼顾ุ沅身后倚着帐幔眼观鼻鼻观口口问心老僧入定似的冬莼，她略一犹豫，绕过顾沅进了帐幔。司衣平日里干的是替皇帝穿衣的活计，替皇帝更衣也是驾轻就熟ງ，不一会儿帐内便有水声传出来，顾沅自茫然中清醒过来，见秋容将汤婆子自锦褥中一个个拿出来，忙上前帮忙。
皇帝眼里期盼的亮光灭了，瞳仁里黑嗔嗔地看不出什么เ情绪：“朕知道了，你且退下吧。”
崔成秀抓耳挠腮地原地转了个圈：“那怎么能呐！就冲您这辛辛苦苦的情分，小爷也得——”
“端王提过，皇帝往年一直无恙，近来身边多了个司寝，身体就——”
恭王妃似乎是有些心有不甘，只说了一个“臣”字，恭王世子的声音便盖过了她的话：“臣领旨告退。”
皇帝ຓ并不说话，自黑漆螺钿梳妆盒上拿起象牙梳子，回手塞进顾沅手里，她极力板住脸，无奈大玻璃镜被小宫女们擦得光可鉴人，脸上那丝红晕也清清楚楚映在里面，顾ุ沅看在眼里，不由á得心里又是一丝好笑。
皇帝不知道在想着什么，脸上红晕愈浓，忽然开口：“你替人梳过两回？”
皇帝这样把过错都揽在自己身上，太后心里隐隐泛起一丝愧疚，拍了拍皇帝ຓ手背：“哀家早说过，皇帝朝务那么เ忙，宫里头难免有疏漏。如今看来，这宫里是不整顿不成了！”她仔细打量皇帝，在暗处时瞧得影影绰绰，如今皇帝的脸映在烛光下，额上的红肿就格外触目，让太后看得眼角一跳，“去招太医来，皇帝额头伤成这样，可怎么上朝？”
“臣惶恐。”林远从容道，“擅改顾沅入宫文书一案经过臣已๐查明，经手的宫人有浣衣局管事李文轩、经文厂管事赵荣、尚仪局管事李珍、长史徐三娘、内安乐堂杂役许福子、张小顺，内务府有管事许川、吕坤，还有一个挂单在冲云观的妖道玄云子。臣仔细询查了这些人的安地，出身履历都无相近之处，可见背后指使之人并不简单。故此臣一人不抓，一人未动，只在几人身边布了人，寻出些蛛丝马迹来，才知道不止端王，遂王、裕王、庆王、北王、恭王都或多或少牵涉其中，”她说着自袖里抽出一叠文书，举过头顶，“这是此案至此的案宗节略，请老娘娘和陛下过目。”
“要重新学了规矩再到御前来——”
那一眼几乎冷到了骨子里，魏逢春吓得腿肚子转了筋，不敢隐瞒，将自己所见一一说明，见皇帝脸色渐渐惨白，只拼命往上叩头：“奴婢们只是这么เ劝说了顾ุ小娘子几句，也是为了，为了顾ุ小娘子和小爷早日和美，旁的心思，是万万没有的呀！”
皇帝这一日处理政务的时间格外的长，连晚膳都直接摆在了昭仁殿里，回清和殿歇息时已๐经将近二更。殿里内侍宫女照老例行云流水地忙碌：司浴、司衣服侍皇帝入浴更衣，司饰捧着御衣匣子将皇帝换下来的衣裳๙清点了收起，送回内四执库分类别处置，典设用汤婆子暖好锦褥，给殿内香炉换安息香，司药对照着太医方子检验御膳房送来的安神汤——御前总管统管全局，眼观六路耳听八方แ地照应，崔成秀眼见着司浴ภ、司衣一干人鱼贯退出，正是轮到司设入殿侍奉的时辰，转过脸目光在房里诸人间逡巡了片刻，稍一思索ิ：“御前茶水的差使眼看就要换人，眼下还是得让新手多上手练练，免得后头出了差错都没人指点补救，俗话说得好，是骡子是马，都得拉出来遛遛不是？既然小爷准了李女史的差使，今儿这碗安神汤，就让李女史送吧！”
李婉娘朝着崔成秀一礼ึ，脸上更是感激涕零：“大总管苦心，我记住了。”
魏逢春手拢在袖子里，候在殿门口，见她端着凉透了的安神汤出来，忙上前接过：“小娘子今天受累呐！果然还是读书人对小爷的脾胃，明儿还求小娘子多帮衬着些，伺候得小爷睡得好，上朝理政精精神神的，也是咱们大齐的福气不是？”
他数落了魏莲一顿，渐渐心平气和起来。崔成秀那头也正想法子使劲儿，可这一次他这个长年守在院子里的副总管占了便宜，眼看着顾沅这活宝贝如今寸步不出清和殿，他要是还巴结不过崔成秀，那就实在是白活了。其实这一回他让顾沅送安神汤，也不过是临时起意嘱咐了那么几句，没想到效果却是出乎意料é的好：说不准皇帝ຓ三不五时就得来这么一遭，在龙床边跟顾小娘子聊来聊去，俗话说得好啊，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指不定哪一日，那就能聊到龙床上头去了！
顾沅心底一沉，第一次正眼看桌上的几样东西：松烟墨，斑竹管小羊毫笔，四四方方的小端砚，仿澄心堂宣纸，每一样都是本色雕工，没一样有多余的装饰，乍一看仿佛与民间士子们常用的款式很相似，仔细打量才能看出用料做工ื的精细和细微处的别有匠心来。
她于史书并不陌生，少年读书读到前朝断袖分桃的典故，也曾想过，独宠到那样六宫粉黛如尘土敝履的地步，怎么เ会不过几年就都没了下场？等年纪稍长，见多了世故，才明白红颜未老恩先断的道理——无论男ç女，以色事人者大多薄命，同样一张脸，同样一个人，能上天，也能入地，再怎么老成，皇帝也只不过及笄的年纪，这么一份情窦初ม开的新鲜，又能维持多久呢？
“唉，”太后有些感慨，“不一样终归是不一样，男人三妻六妾左ุ拥右抱，就是再老实的，背地里也肖想这个，女儿家多半都想着一生一世一双人，盼着碰见个一心一意的天长地久——皇帝ຓ也不必着急，你只想想什么เ样儿的谈得来，左右还有时间，咱们慢慢挑去。
天还早，空气里透出股清澈的冷意。皇帝信奉今日事今日毕，轻易不给自己放假，往常这时候是上朝或是准备日讲的时辰，就是官员沐休，皇帝也会吩咐将折子送到清和殿。崔成秀见皇帝立在月台上出神，小心翼翼地低声问：“小爷是真的累了，歇一天也好，奴婢派人去准备？还是照ั先前的老例，奴婢传奏事女官到东暖阁伺候？”
身边同盟不到一刻便倒了戈向自己้捅刀子，崔成秀恨得牙痒痒，也毫不犹豫地告魏逢春的状：“这回殿试小爷亲临，一直挂念着，叫奴婢不当值的时候出宫，听听外头落第的及第的士子都有什么说法。咱们小爷相貌龙章凤姿，任谁也说不出毛病来，倒是颂赞的多。奴婢估计着，这事儿小爷不见得往心里去，倒是前儿奴婢听说内务府挑了两ä个司寝女史，正在魏副总管手里头调教规矩。老娘娘明鉴，咱们小爷儿打小儿不爱人近身，眼看着万寿节越来越近，该不会是心里头起了别扭吧？”
“皇帝ຓ也答应了？她不是还没起成亲的心思？”太后更是惊讶，又仔细想了想，“裕王那ว个口无遮拦的，去皇帝ຓ那里说了什么？”
“是。”魏逢春躬身道，“请小爷的示下，按例到御前的人，都要再栽培调教才能当差ๆ，最近大总管忙得不善，这些人——”
他一面奉承裕王，一面喜滋滋地打自己的小算盘：崔成秀是怎么升起来的，别人不知道，他还不知道吗？这小子不知道在宫外寻了个什么样的小娘子勾住小爷，热火朝天地宫里宫外两头忙乎，如今自己也得了这么个机会，要是碰上个机缘，哪一位小娘子入了皇帝的眼，枕头风一吹，那ว总管的位子还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