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睡着了，不曾让她退下，她就在殿里守了一夜。这件事不必再提，让她有空的时候跟四娘再学学规矩就是。”皇帝的声音平平淡淡，听不出喜怒，“昨晚朕看的折子全部留中，让奏事处原样放着别动，朕自有处置。”
这么样脚不沾地地忙，就是锦衣玉食，又能尝到เ几分滋味？更别提御前那些琐碎小事了。崔成秀心里大致有了谱，这位李婉娘心思高人一筹，算是摸准了皇帝的脾ຆ气。这么เ上进的人才可比油盐不进的顾沅识趣得多，自己往上托她一把，万一她走了运，巴๒结起来只怕也比顾沅容易不少，就是不成，如今魏逢春一门心思捧着顾沅，自己另拉杆旗子出来，与他打打擂台，看看他吃瘪的脸色，不也热闹有趣许多么？
她蹙着眉正要答话，殿门口魏逢春的公鸭嗓响了起来：“李女史，说话前可得先思量思量，打大齐开国算起，这清和殿围房里住过多少主子，怎么旁的都没什么话说，到你这里就成了坐黑牢了呢？这么样儿大不敬的说话，还指望旁人给你差使露脸，不怕牵连全家掉脑袋？”
得罪了御前总管，日后只怕少不了苦头吃。左右是破釜沉舟，仗着对顾沅性情有几分了解，李婉娘索性直截了当地反唇相讥：“要是当真好吃好喝菩萨供养，我还来这里做什么เ？您倒是勤快，派小太监给我按时按点送冷菜冷汤冷饭，就是忘了再给个香炉让我也暖和暖和。昨儿晚上下雪，我在围房里一夜没能冻死，还真该谢谢您。”
魏逢春只做听不出她的口风来，一径地催促顾沅出了门。到了值房外头，才又指点顾沅：“顾小娘子别往心里头去。说句打嘴的话，四娘子那张老脸小爷都看了十几年了，如今来点新鲜ຒ花样儿，也是为她好呀！旁人说什么เ都不打紧，只有把主子伺候服帖了才是最要紧的。昨儿太医来请平安脉，特意嘱咐了，如今屋里头火气燥，安神汤不宜多用，最好是引着小爷聊些闲篇儿，能自己歇下来，于圣体是最相宜的。可我们这些奴婢没见识，想说话也搭不上嘴呀！小娘子读过书，文章那个，那个通古博今，前知三百年，后知五百载，您和小爷随便拣一百年聊起，几个晚上都聊得，是不是？”
顾沅将汤盏放在御案上，却并不退下。皇帝觉察有异，转过脸来瞥了一眼，登时一张脸上微微泛起红晕来：“怎么，怎么又是你？”她转身到御案前坐下，目光落在顾沅半湿的上，“快回去歇着，传话给崔成秀和魏逢春，以后御前不许随便顶替差使，免得乱了规矩。”
魏逢春这一次难得地不给崔成秀拆台，借着他的话柄继续试探：“重阳节气的时候，管茶水的允娘请假回了一趟家里，回来说老娘中了风在床上无人照料，想求个恩典早些出宫归家。因为ฦ不好破例，奴婢给回绝了。要不，就让顾ุ小娘子顶替一阵？这活计上手快，闲时还能走动走动，比旁的强些。”
两个总管心有灵犀，下手也极利落，当日下午，顾沅自沉眠里醒来，行李已经搬进了清和殿当值宫女的下处，成了允娘的半个ฐ弟子，允娘归心似箭，不管顾沅答应与否，闲下来必定对顾沅倾囊而授，顾沅无奈之下，也只得听任允娘传授——眼看着皇帝不肯对自己明正典刑，又不肯放自己走，日子还有的耗，总不能在这清和殿里白呆着吃米饭吧！
她还记得十一娘那一日的语气，平直得没半点儿羞涩，让顾沅几乎以为ฦ那是场惹人不自在的玩笑。难道这就是一语成谶？顾沅微微苦笑，就因为她回绝了她，所以她千方百计地把她弄进宫里，赏给她一个ฐ光明正大的通房丫头的名分？或许以那一位的身份来看，这举动简直是理所应当，倒是顾沅的推辞才是矫情——雷霆雨露，莫非天恩，连抄家杀头千刀万剐，臣子们也只能心甘情愿地领受，何况是这样旁人求而不得的恩宠？
魏副总管卯足了劲儿跑前跑后，九月二十三一天就把东西围房收拾得利利ำ整整。九月二十四早上，他抻着脖子坐在值房里苦等，连着喝了两壶茶水，才见两ä个嬷嬷引着两个穿青绸披风的年轻宫女，后头跟着几个ฐ扛行李的小太监，一起自垂花门进了院子。
正忙碌间，头顶ะ骤然一片密集雨声，又响又脆，徐三娘朝窗外望了望，雨线箭一样又密又直，竟是一场暴雨不期而至。“被雨留住了？还是出了什么事？”她放心不下，坐在值房窗前听着雨声等了又等，并不见顾ุ沅回来，眼看着自鸣钟็指到了酉时牌上，各处宫门都要下钥，再也坐不住，取了把油纸伞起身，想了想，又回身拿了件油绸衣，将高齿木屐子套在时样宫鞋外，踩着青石板上漫过的积水，出了院子，进了西华门。
进了归极门向南便是午门，徐三娘脑里嗡的一声响，心道这顾沅该不会想不开，去敲登闻鼓了吧？她朝小太监道了谢，提着裙ำ子快步沿着夹道向南，走出百余步，见远远归极门口立着个没打伞也没穿油衣的宫女，依稀像是顾沅，才松了口气，快步走过去，见她从头到脚淋得水里捞出来似地，不知道是不是进了寒气，一张脸白得纸一样，心下怜悯，将油衣递与她道：“跟我回去。”
“是。”赵荣心里头叫苦，脸上含着笑躬身一礼，直起身宣道，“胡阮娘！”
一个未出阁的小娘子，这样被人动手动脚，实在屈辱之极，赵荣心里头急，眼角瞥见顾沅依旧ງ垂着眼睛端端正正跪在地上，仿佛并不在意，才松了一口气，上前赔笑道：“殿下，这一个是浣衣局里头挑出来的，在宫里不少年头，一直没能巴结上差使，所以比旁的看上去好些——”
平心而论，宫里最不缺的就是美人儿，三年一大挑，待选宫女都打尚仪局这地方过，什么样的好模样赵荣没见过？虽然顾沅长得出挑，可在赵荣眼里头，也就只能算得上是个上中等，到不了让人一见就怔的地步。这么个ฐ模样，什么地方能让皇帝和遂王都那ว么上心呢？他吮着下唇正胡思乱ກ想，眼见顾沅提起茶吊子斟茶，捧给自己้一杯，又把其他几杯装进茶盘，忙一抬手：“小娘子且缓缓，我这里有话问你。”
顾沅的脸白了白，咬着唇朝赵荣一礼：“赵师傅，薛大人名满天下，他的文章我读过，人却没有见过。连之前的刑é部那位许大人在内，顾沅平日都素不相识。这几位大人为何如此，”她微微苦笑，“顾沅实在不知。但无论如何，倘若大人们一意要追究，顾ุ沅必定一人承担，不连累旁人。”
“朕也这么想。”皇帝颔道，“那林十一娘是匪人也不妨事，何况并非匪人？”
吴江一惊，捻须不语，许志玄却是喜上心头，用力叩：“臣万死，敢问那顾沅何德何能，竟能蒙此恩宠？”
宫中定例，每五年一次宫察，有不称职的内侍宫女按例降职或清退，在宫内满五年或年过五十的宫人皆可上书请放归，虽有些要紧职务按例不准，寻常差役没有不准的。顾ุ沅听卫安娘说得笃定，显见这经厂并非什么紧ู要差使，心里头也安慰了许多。
她正着急，门外却有个人探头朝里面看：“徐姑姑可在？师傅派我送节礼ึ来了！”
她这里伤心，却不知道下面刑部侍郎许志玄与她一样面上平静，心里揣着一副愁肠：他把顾沅拘在牢里，原本是听了程素的话，打算待君臣闹得不可开交之时，便上书内阁，革了顾沅功名，将她逐出京去，到时没了这样蛊惑圣心的人，皇帝自然省悟，到时自己้力挽狂澜的功劳就稳稳在手里，却不想如今皇帝竟然听了鸾仪司的话，那如意算盘立时变成了烫手山芋：大齐朝的士子不是吃素的，没了蛊惑圣心这一条，平白把人关在狱中ณ，只怕他要倒过来打恭作揖地求顾沅手下留情了。
顾沅敛神一揖：“顾沅与大人见礼。”
“满京这么เ多寺庙，香火旺盛的岂止一家？还不许人去别ี处进香么เ？”李清见顾沅虽然头也不抬地抄书，页角却已经溅上一滴墨迹，瞪了许汐一眼，寻了个借口，将她拉到院外道，“好端端的，提这个做什么？”
两人正在商议，却听远远山门方向一阵嘈杂，不多时慧静并主持一脸惶惶然引着几个膀大腰圆的皂衣衙役过来，颤着手朝两ä人一指，道：“这二位施主是与顾施主同住之ใ人。”
“我没什么能耐，也没什么想头，”韩允诚老老实实道，“家里头已经商量过了，明年大哥二哥都要外放，我留แ在京里照顾阿父阿母。”
韩允诚心头猛地一跳：“十，十一娘想要我做什么？”
皇帝这样殷殷垂询，昌国公夫人心花怒放，更不把太后的话放在心上，张口便道：“不瞒陛下，臣妾正有桩事情想要求陛下：允诚——”
太后实在为难，心里头把昌国公夫妇骂了千遍万遍，狠了狠心，叹息道：“没出什么เ事儿，是他们夫妇起了个糊涂念头。皇帝只管当笑话听，别往心里去。”说着将昌国公夫人的来意叙述了一遍，又道，“你也知道他们两ä个，向来就是不够数儿，仗着我的面子混口吃喝就行了，哪里有做承恩公的福分？皇帝只当不知道，待一会儿我训斥她一顿ู，也就了了。”
顾ุ沅头也不抬，依旧ງ写得十分认真，倒是皇帝听见脚步声，转过身见是崔成秀，向他道：“再沏两碗茶来。”说着蹙着眉朝桌上茶盏看了一眼。
崔成秀瞥到皇帝目光里透出赞许来，心里对顾沅知情识趣更多了几分好感，脸上笑成了一朵花：“顾娘子是小主人的朋友，就和小主人一般，小人怎么当得起顾娘子这样的话？”说着又低声劝皇帝，“十一娘子，眼下时候不早了，家里头老夫人惦念得紧，咱们起身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