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许动手！”皇帝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她咳嗽一声，才重新开口,“不许动手，你，”她强自镇定地看向顾ุ沅，“你是怎么进宫的？”
皇帝面上平静，目光却冷飕飕的，且是透着一股诡异的木然，让人心惊肉跳。魏逢春胆战心惊地送顾沅去了围房，崔成秀一溜小跑地自值房里出来，随驾去宁寿宫给太后问安，一手扶轿，一手暗地里擦了擦额上的冷汗。他站在值房窗前，把那一切看在眼里，没生出幸灾乐祸，反而生出股劫后重生的庆幸来——顾小娘子显是八字和宫里不合，每次碰上宫里人都出事儿，看小爷的模样，这一次心里都疼透了，非闹出什么เ大事不可，要不是他这阵子给佛祖爷爷上香上得勤快，这场祸事摊到เ他头上，他还能翻身么？
魏逢春看着几人进了广福门，也自长出了一口气，转身回龙舆复旨。他心里笃定，以皇帝ຓ的脾ຆ气，对这种事只有夸没有骂的，果然皇帝ຓ并不怪他耽误了功夫，听他讲了详细情形，只微微蹙眉：“回头传旨宫里，就说朕的意思，以后大雨大雪天气，许这样衣衫单薄无雨具遮蔽的宫人们逢驾回避，不必跪等。这样大的雨，跪的时候久了，做下病来不值当，也有违天和。”
他闭了口，皇帝坐在龙舆里，却还在回想方แ才情形，刚刚她将那一切都远远尽收眼底，只觉得倒下的宫女身影胖瘦长短越看越熟，最后竟觉得有几分像顾ุ沅，几乎舍不得转开眼睛，险些就起了把人召来见一见的心思。
“这些地方俭省，能俭省多少银子？”裕王不以为然，“陛下富有四海，何必这么自苦？”
寻常皇帝晏寝的一干杂事，如铺床更衣夜间当值之类的，其实是由尚寝司的司设、典设、掌设掌管，所谓司寝，名头上也是伺候皇帝晏寝，实际上负责引导皇帝懂得人伦大事的差使。虽然性别年纪不同，这三样皇帝都觉得不相宜，索性直言不讳：“朕早有明旨，大婚推迟三年，司寝人选也等三年后再说罢。”
“连名带姓一起改？”卫安娘瞪圆了眼睛，可下一刻她就自己找出了解释，“这样也好，左ุ右要改，索性都改了。不然改名不改姓，万一哪一日碰上上头赐名，改得和家里头人重了名字，又不能不改，心里又过不去，呕死人了！我听阿母讲过，她有个ฐ姐妹名字和主ว子重了一个字，被主子改了名，改的名字和她宫外的侄女一样，偏偏那是个挑剔的主儿，又不敢辞，她虽然嘴上不说，心里郁了半年呢！”
“是海ร州举子张士元。”顾沅静静道，“按例本要更名下一科重新再考，但陛下言道名姓是父母所赐，俱有深意，轻弃有悖人情，便废了单字避讳的老例，避讳的字词，也废除了许多。”
“这就奇了。”程素好整以暇道，“下官听说顾ุ沅已然进宫，难道陛下纳贤下士，还要纳进宫里么？”
“如此看来，陛下却是有意欺瞒我等了。”许志玄跌坐回椅内，手指紧紧ู攥住花梨木扶手，仿佛这样就能ม把那一线生机攥牢了似地，仰头长长出了口气，语气骤然和缓下来，“方才本官唐突了，程司狱切莫往心里去。今日陛下得知，要我等回话，性命交关，实在不得不问个明白啊。”
在廊下解了油衣递给站班太监，规规矩矩整整衣服，他摆出一副笑脸，笑模笑样地自崔三顺手里接过茶盘进了西暖阁，把那海棠红小茶盅放在御案上：“熬夜最是伤津，小爷先润润嗓子。”
“老师？是什么样的人？”
“先贴了寻人帖试试，再到各府去递名帖ຆ，就是递不进去，也说不定能碰上。”李清道，“我倒是担心另一件事。那许大人虽然可恶，有句话却说得极对。这些贵人不是好相与的，我看那十一娘性情也傲得很，不知道是不是阿沅你一句话不对，得罪了她，她想了这样的法子来报复？不然咱们路上和那些个押船的兵丁话也没说过一句，怎么就平白无故攀上了你呢？”
“无论找到找不到，总要试试。”李清道，“我们且做做看。”她见顾沅还要说话，瞪了她一眼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เ，只是这京里就咱们三个相依为ฦ命，我们不帮你，还要什么人来帮你？把那些话收了，省省力气吧！”
旁้边林远也点了点头：“我也问了许游击，陛下勤政，微服体察民情时也多半听人谈论国事民生，别的都不怎么入眼。那几个ฐ士子的来历我也派人去学政衙门查了，看着像是正派读书人，年纪也比陛下长得多。”
眼见着烫手汤圆塞进了自己怀里，魏逢春心里把崔成秀恨得牙痒痒。皇帝ຓ溜达散心他随着，可那是皇帝背着手想心事的时候，什么时候和各宫宫女说过话？他认定了是在宫外出的事，其中崔成秀肯定也使了不少力，打心里不愿替这个祸头子说话，可两人眼下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一损皆损一荣皆荣，根本没得选择，只得也苦着脸道：“老娘娘明鉴，咱们小爷这个，这个，就像那些个ฐ大人们说的，圣鉴渊深、圣明烛照、圣学渊博，奴婢等实在是看不出来呀！”
“你倒是和瑞娘口气一样。”苏传抬眼打量女子，四十余岁年纪，极修边幅，宽额长眉，一副端庄相，微微垂头，眼观鼻鼻观口口问心，极庄重沉稳的模样，长得不算特别漂亮，但是让人瞧着舒服。她素来喜欢以貌取人，和颜悦色让女子起来，又问：“你是刑部里来的？”
眼见里头人写得差不多了，女官抱着一摞口供出来，苏传一指程素：“刑部的活计我没干过，这里却有个行家里手，又当过教谕，对这些士子是再熟悉不过的了，就让她和瑞娘一起看吧！一人一半，快些了了事，也省得半夜把人拘在这里。”
顾沅见他满面笑容，身子却有意无意向东边挡，便也不动声色朝东边望了一眼。她眼力颇好，早ຉ看见皇帝ຓ跟在崔三顺身后，沿着青石板路急匆匆走来，穿着件寻常女科娘子惯穿的青素纱长衣，因走得急了些，一张脸上也隐隐透出绯红来，配上身边少年的红脸，倒真有一番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小儿女情状。
“且住。”崔三顺随着皇帝进了院，崔成秀却被韩允直拦了下来，他摸了摸蹲在臂上的小猴儿，冲着崔成秀冷森森一笑，“前儿你到我们府上传旨，说是陛下诏我们兄弟报国寺觐见，又说是要陪驾出游，实不相瞒，我家老三是个实心眼，得了旨意乐得一夜不成好睡，差点误了时候。我们兄弟俩巴巴地赶过来，可眼下这么个情形，到เ底是怎么เ回事，老崔你若是不肯说清，休怪我不客气了！”
她想了想，又向许嬷嬷道：“我看这些奴婢也未必看得出来。还是你去跟皇帝说一声，就说我说的，倘若她有什么看得顺眼或是想亲近的，不论是什么品级出身，尽管和我开口，到时候一块儿相看，就是没有，也可说说喜欢什么样儿的，是文的武的？是老实的还是爱说话的？什么话都使得，左右咱们还有时候，正可以慢慢挑去。叫她别害羞，这是一辈子的大事，没什么好避讳的，实在说不出口，写在纸上给我也使得的。”
“胡说。”皇帝住了笔，瞥了他一眼，“她连一碗阳羡茶都不肯喝，怎么肯收那ว些东西？”她一眼见许嬷嬷含笑立在崔成秀背后，忙起身道：“许嬷嬷来了，可是母后有什么吩咐？这些人越来越不晓事了，母后宫里来人，怎么เ都不通报？”
皇帝果然又蹙起眉来，想了想道：“家母素来好佛，我想请顾娘子为ฦ家母抄经一部ຖ供奉佛前，不知顾小娘子何时有空？”
“十一娘是人中龙凤，又与我等有恩，按理不该推辞。“顾沅依旧ງ摇头，“但我等书生，但求安身立命问心无愧，不饥寒足矣，却不敢受非分之福。”
皇帝微蹙的眉舒展开来，也并不说话，只轻轻点了点头，下了步辇，吩咐道：“这些话，寻机会也说给母后听。日后回事说话要公平，莫掩了旁้人的好处。”
这一日讲的是前朝废帝ຓ加赋，导致民不聊生的典故。徐章讲完了，照例是学生提问，这种时候说话历来不忌讳，几个侍读七嘴八舌提了许多，徐章一一耐心解答，最后含笑问皇帝：“陛下可有什么เ不解的地方？”
李清更乐：“这样不是更好？咱们俩也不用考了，把银子一分回乡，我算算——家里桑田à是五两一亩，咱们买上十五亩，只管卖桑叶与那些织户，得了钱也搭间蚕房，闲时再张几张织机，家业便起来了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