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比哈日像拎小鸡一样，将一个流浪汉一般的男人扔在了杨澜面前，声色俱厉地嚷叫道：“你不是要向我打探我家主子的事吗，来吧，你直接问吧！”
曲比哈日犹豫了一会，拱手道：“我们刚到码头时，小的就看见这叫花子在那里乞讨，听着他嘴里念叨着‘善人老爷，锅巴剩饭’还觉得有趣。谁知晓，他一见到少爷就鬼鬼祟祟地跟了上来，还一直跟到了船上，暗地里一个劲地偷着打量少爷。小的正在纳闷儿，他却凑过来跟小的打探少爷姓谁名谁。小的怎么看，怎么เ觉得他也不像一个ฐ好人，就扭他来见少爷。”
玉儿眼睛里是一种如同眼前秋日朗朗的天空一样，一笑脸上露出两ä个浅浅的酒窝，抱着杨澜的胳膊娇憨à地说道：“好，玉儿做梦都想这样。我就知道公子是心善之人，见不得小女子受难和伤心。以后公子要是待玉儿不好，玉儿就生病给你看，看你心软还是不软。”
“这位公子，打扰了，请问到张飞营的路是这条吗？”
杨澜漫不经心地搪塞道：“很抱歉，三姐，小弟实在不是一块练武的料é。前些天也试过了，就如同玉儿写字似的，想想都让人笑。不过，请姐姐放心，一旦ຆ兴兵讨吴，小弟一定身先士卒，奋勇当先，替父亲和大哥报仇雪恨。”
杨澜用惊诧的眼光看着关三小姐，渐渐地，眼前的宁静与平和消失了，记忆仿佛又回到了来这儿的路上，脑แ海里闪现出那位失去三个ฐ儿子的老人，他的苍老、他的凄凉、他的哭述……杨澜跳跃性的思维一下想到了罗彬掘汉墓的事情上来，做了一刹那的停顿，像是被什么击中了，浑身一颤。他想，罗彬他们掘的那ว座汉墓，会不会是眼前这位关三小姐的呢？他实在无法接受如此鲜活的人物，终有那么เ一天会躺在坟茔里，但这又是谁也避免不了的必然结果。他闭上眼睛酝酿了一下情感，仿佛一下子沉浸在那些伤感的氛围里，突然被一股不祥的巨大的预感揪住心。他情不自禁地陷入自我怜悯之中，自己在这战乱的异度空间，就要孤独地面对无法预ไ知的残酷命运了。他倒是希望自己้真到了那一天，就埋在关三小姐的坟边，最好能被罗彬他们一块掘出来……
“公子，小女子怕！”玉儿说完，眼巴巴地看着杨澜，那种依赖和留恋，就像孩子总想牵着大人的衣角。
杨澜抬起头，苦笑一声，接着又长长叹了口气，温柔地看着玉儿说道：“小傻瓜，不会的！就算我真要死，我也会等到孟老先生来了峨眉山，把你交还给他再去死。”
杨澜点点头又摇摇头，有点手脚无措，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李蔚没说错，他的确到过张飞营，但准确的说是到เ过张飞营的遗址。他心虚地看了一眼李蔚，蓦ย然现李蔚越地像罗彬，从相貌到言谈举止都像。当初，杨澜压根儿没想到他会交上罗彬这样的朋友，而且和他一纠缠就是十年，直到现在还来往密切。在杨澜的眼中，罗彬头脑แ聪明，嘴巴幽默会说话，对朋友义气，待人很热情，但总觉得轻浮了点，好动坐不住，而他本人却是一个非常好静、沉稳内向的人。他和罗彬虽说是性格相差甚远，但两ä个人处得非常铁，他们两个似乎ๆ第一次见面就成了朋友，并且都有相见恨晚的感觉，然后就是无话不谈。要说起来，杨澜从小到大给人的印象都是一副乖孩子的形象，交上了罗彬这个ฐ“坏”朋友后，近墨者黑，跟着罗彬去体验了酒吧、迪厅、洗脚房、夜总会的感觉，其中最刺激的还是让他体验到了“泡妞”是什么滋味儿。话又说回来，他有时也挺看不惯罗彬的，觉得他变得越来越世故和俗气，特别是他们各自参加工作之后，整个世界ศ在罗彬眼中都成了玩世不恭的对象。他内心里极不赞成罗彬的工ื作和生活态度。不过，此时此刻๑，他还是极想见到罗彬。咦，他不是正在龙泉山掘汉墓吗！杨澜的脑袋瓜子一迷糊，随后马上醒悟过来，他差点儿忘了他们现在正处在两个不同的时空里。他叹息着摇了摇头。
杨澜实在克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他让马儿渐渐放慢了脚๐步，很下了一阵的决心，才看着李蔚旁敲侧击道：“夫人不住在城里，而宁愿呆在荒郊野外，一定是位好静的人吧？”
杨澜眨巴眨巴๒眼睛，颇有兴趣地问道：“那么，李公子觉得，我应该是来自哪里？”
李蔚迟疑了一下，望他一眼。他接着说道：“起初，我猜测你不过是一个胡商，越海ร而来，来自东海里类似委奴国那样的地方แ。我听父亲说过，打惠帝在位起，就有不少你这样的人来到我们这里，当中有人还知晓女娲、燧人氏以前的事情。我不明白的是，一个胡商怎么เ会知晓这么多当今朝廷之事。唉，即便你真是一个胡商，来这儿的时间想必短不了。”
曲比哈日脸上掠过一道阴霾，若有所思地说道：“杨公子果然未卜先知，避免了与他们的纠缠，但愿他们不要追上少爷，给少主子带来什么麻烦。”
杨澜扭头寻觅玉儿，她怯怯地站在远处一棵小树的树荫下，无声地凝思着什么。她的眉与眼都清晰分明，脸上的每一条轮廓，都那么清晰分明。看上去，她就像身旁้这道清浅的溪流，流淌在明媚的阳光下，纯净得几乎ๆ令人屏息静气。就这一点上，他觉得她与他在火车站碰见的那个玉儿别无二致，就像是同一个人似的。他不觉久久ื地凝视。阳光中ณ可以清晰地看到飘荡的微尘，光线透过枝叶时被打碎，树荫筛下无数细碎的光斑，像一群小鸟一样在她身上和身边的枯草丛中闪烁着。杨澜又开始有了恍惚的感觉，仿佛只要一走近她，那些金色的小鸟连同她本人就会展翅飞走。说也奇怪，他每每看到เ她，总有一些虚幻的感觉。一切都清晰得反而像不真实。这或许也就是她与火车站那ว位女孩子最大的区别。她这个人像梦幻般不真实，其实眼下这一切都像梦境，像梦一样美得不真实。
杨澜听了这话，自然要说上几句致谢的话，说罢之后脸上蒙着不可理解的神色：“我说你不就是一个仆人吗？何不挑选一个和善的主ว人侍奉呢？而要忍受这样的皮肉之ใ苦。”
那ว人看着杨澜，停顿了一会儿，很难界定这一刻他想了些什么。然后他很肯定地说道：“杨公子糊涂ิ了吧，真是的，庲降都督李恢你不知道吗！”
李蔚迟钝ๅ了一下，连杨澜都隐隐看出他神情中的尴尬，低了头喃喃转了话题：“李蔚通过这几日与老先生的交往，知道老先生是个明事理的人，也就不想瞒老先生了。我方才是去了趟黑虎寨，见那儿比平日里多了许多兵丁，盘查也较往日严紧ู。找人一打探，才知道你那ว位三弟南王正在召集各路洞主议事，似乎在密谋什么大的军事行动。我猜想他们一定是要反叛朝廷了。这儿很快就会变成血流成河的战场了。我不能ม再在这儿呆下去了，得赶紧离开这个ฐ是非之地。”
孟老先生挥挥手打断了李蔚的话。他又挥了挥手，好像在告诉李蔚一切劝解都不会有用了，一切！他唏嘘着叹息道：“这位三弟似乎是为了角斗厮杀而来到世上的，自恃有点匹夫之ใ勇，周围的蛮子又把他奉若神明，一向不把旁人放在眼里。这里的人都是敬重武力勇悍者,以前尚能念着兄弟之ใ情，老夫的话还能ม听进去几句。现在老夫年纪大了，他的势力又越来越强，就一天天不把老夫放在眼里了。”
杨澜惊乍地又醒了过来，从飞翔的睡梦中ณ坠落在冰冷的岩石上，像一根羽毛似的无声无息。他感觉到很远的地方传来一种朦胧的声音，像是穿越了千山万水才艰难到เ达似的，有一种虚无感。他终于在祈่盼中ณ听到了山崖上有人在交谈，模糊听来竟有些像是在念戏剧中的台词，他只当是他的幻觉——这荒山野岭的怎会有人说戏文呢？可是隐隐约约，它们听来确有几分相似，甚至就像是他家乡的川戏台词。可是这一次他不能沉入幻境，他意识到他必须得大声疾呼，竭尽全力作最后的垂死挣扎。他内心里不想让自己้那微弱的生命火苗就这样熄灭，活着对他而言是多么的重要。他睁开了少气无力的眼睛，仰望着悬崖上方，渴望奇迹再次出现。就在那一瞬间，奇迹真的出现了，山崖上探出了两个面色惊讶的人头。杨澜精神一振，不由á自主地挣扎着撑起身子，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一仰面正好对上他们的脸，那两张脸毫无阻力地被拉到了他的面前，似乎近在咫尺，让他看得清清楚楚——其中一个装束怪异，头上裹着巾帻，并在耳旁插着一枝毛笔。杨澜当然知道，这是汉代“簪白笔”的习俗。那时的官吏奏事一般都用毛笔将所奏之ใ事写在竹简上，写完之后，随即顺ิ手将笔杆插入耳边际，以后形成一种制度，凡文官上朝都得插笔，笔尖不蘸墨汁，纯粹用作装饰。杨澜禁不住后退了一步，本能地一下子瘫软在地上，尽管他不希望出现幻境但这还是幻境。这一定又是徐好民先生所说的岩石土壤在展示它的录放功能。他失望地闭上了眼睛，脑中一阵眩晕，眼前所有的一切便开始渐渐地消失，最终化为一片缥缈的虚无。再往后，就什么เ也不知道了。
那ว位李排长盘问一番后也忍不住劝道：“你不是本地人吧，你不是本地人我才和你说这些的。这个地方怪事太多，你别到处乱窜，特别是关索寨那ว一带，最好别去。”
杨澜这时才注意到，这条长长的峡谷里还真就独独地生长着这一棵老树，望出去好远都是草木不生的坚硬泥地和裸露的石块，透露出一股荒凉和萧瑟之气。他情不自禁走近那树看了看，老树显得病恹恹的，虬枝盘旋，木质裸露，树枝光秃秃的没有树叶，也没有嫩芽。而峡谷两侧陡峭的崖上却是树木郁郁葱葱，青翠欲滴。想想也是，这种自然现象是有些让人觉得怪怪的，耐人寻味。
杨澜一听到她说曲比老师，醒过神来似地问她道：“你们寨子的学校在什么地方แ，能告诉我吗？”
她点点头，一脸惊喜的样子：“这么说来，你认识小玉姐姐，真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