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儿眼睛盯着杨澜，半天没有说话。她盯着杨澜也是为了不看曲比哈日。这时候她害怕看曲比哈日的眼睛。她的声音开始抖，抖得有点像要哭出来似的：“这是阿爸的马……”
那老蛮子张皇地瞪着一双眼睛，他听明白了他的话，也用蛮子话呜里哇啦地说了一通。
玉儿在一旁嚷叫起来：“不要乱动，药还没上完，马上就好。”
玉儿处理完那人的伤口后，走了过来，显得很不安，撒娇似的责备起她父亲：“阿爸，我等了你一夜，你没有回来可急坏我了。我昨晚上还对杨公子说，你不会在三爸那里留แ宿，说得十分肯定。杨公子知道你没回来，定会想到我是在撒谎。我不想让杨公子这样子想我，把我看成个说谎的小女子。”说罢，她含波凝睇，看杨澜的眼神有些痴迷，脸色红艳艳的好娇็嫩。
“三天？”杨澜吃惊了，自己้居然这样毫无知觉地在这儿躺了三天。忽然，他意识到什么เ似的，问她道：“是你吗？玉儿。你怎么会在这里，我是说，你不会也是遇到了‘落地雷’吧？”
杨澜被她惊讶的疑问给攫住，一时又不知道该从何谈起。难道她已经认不出自己是谁了？她是个什么样的女孩呢？如此镇定，是她故作轻松，还是她根本就抹煞了那ว段记忆？似乎此刻她和他，是两个陌路人。与她在火车站一别ี，这才过去几天时间呀！他们就像在玩猫捉老鼠——可不，仿佛他俩有所共谋似的，她当时还说自己้装ณ作不认识她，而现在她却倒过来了，竟然装ณ作没见过自己似的。现在回想起来，他依然不明白她当时为ฦ什么跟自己一见面就像熟人似的。他仔细地打量了她一下，端详着她的脸，仿佛想要从她的脸上找到一些熟悉的东西。他看着她，可她却不敢与自己้的目光相对，羞涩地低下了头。这一打量让他看出了些许的差异，一瞬间几乎ๆ完全颠覆了他的祈盼，眼前的这位玉儿虽然大模样并没有走样，但她的年龄似乎要小一点，娇嫩得如同黎明时分这山林深处的露珠。看看她那张稚气的面孔也就是十七八岁，与火车站相遇的玉儿比较，足足要小去五六岁。而且，看上去似乎神情显得更为文静和腼腆，没有那么开朗活泼。他内心产生一种很强的不真实感，并不完全明白生了什么，只是直觉的感到在她那相似躯壳内的并不是他熟识的那个ฐ人。他开始怀疑，似乎ๆ此玉儿并不是彼玉儿，不会是又一个同名同姓的人物出现了吧！这新的现，像是一颗石子丢进了平静的水面，将所有美妙的幻象都击得粉碎。一时间，面前这女孩子先前带给他的那些颤栗荡然无存。他有些迷惑了，不由得开始怀疑ທ起自己้的记忆，是否，是否是他思念情切，以至于把所有的漂亮女孩儿都套上了玉儿的面庞？他的眼神中闪过一丝不安，满目忧郁๗地看着她，顿ู时感觉上有些恍恍惚惚。他想安慰自己，可能是她此时给人的印象太过纤细和柔弱，才会引有这种差异的幻觉。头顶上夕阳抛射着异样的光线，以及周围缭绕着那带有透明感的雾气，都让他觉得这里没有一件东西带有现实色彩。
杨澜喝着那苦涩的药，却觉得甘甜得犹如上天的雨露，汩汩地流淌到了身体的每个角落，甚至感觉连指尖都变得健康而富有活力。他喝完后，立即变得心定神安，开口用那些略显生涩的词语寒暄道：“多谢老先生，请问老先生尊名大姓，家有何人，此又为何地？”
这位叫孟优的老人未即答言，一副说来话长的表情，先是深深叹气，然后慢慢开口：“公子有所不知，这儿居住的许多人如同老夫先人一样本是北方的汉人，为避战乱来到这片山林安身立命，他们的后人就像山上的树木一样，粗枝大叶地繁衍起来，可惜很多的人已经被夷化溶入了蛮人社会。老夫这个三弟呀，实在不是一个安分守己之人，打小就喜欢弄枪舞棒。他十余岁时，就常常背着阿爸阿妈，跟随蛮人进山打猎。一次，他们在阿着利底山的密林里，看见一头野猪同一只老虎正在争斗ç。蛮子们全给吓坏了，他们深知，山中猛兽是一猪二虎三熊四豹五豺狼，野猪是最为凶悍的。尽管那帮蛮子一向尊虎为祖先，见老虎在撕咬中明显处于下风，汲汲可危，却无人敢上前相助。三弟仗着年轻气盛，不顾生死，拼死射杀了那ว头野猪。说来也奇，那老虎竟通人性，见三弟救下自己，居然愿意驮着三弟下山。蛮子中ณ的头人极为ฦ羞愧，当场便说，‘孟获能ม有如此壮举，自古以来没曾有过的事，先人虎神尚能这般敬他，我等自不必说了，我愿意将这头领之位禅让与他。’打那以后，他便作了蛮子的南王，成天领着那ว帮蛮子东征西讨，在南中地面上混成了一个人物。唉，说起来也够让人操心的啦。老夫这些日子一直在替他担忧，寝食不安，见他与汉人雍闿、朱褒和叟帅高定来往过密，而那些人又都在同朝廷作对，就怕他给惹出祸事来。”
古火拉兹拎过来一只烤熟了的野鸡，递在了杨澜的手中，催促道：“快吃吧，吃完就走，还是早点上路好。”
他们一切收拾停当之后，刚刚踏上路途，现天色竟然渐渐变得灰暗起来。
古火拉兹仿佛被束紧了嘴巴一样，闭口不言，也不答话，嘴角露出再明显不过的忧伤。
古火拉兹被那目光拉动了，迟疑地，点了一下头：“只要是男人见了她没有不喜欢的，我知道你也一定会的。她那柔软的身体，香喷喷的，抱在怀里，那滋味……”
就在进到古火拉兹的家中时，尤其是古火拉兹点亮了一盏油灯后，不由得让杨澜倒吸了一口凉气：地下是乌渍斑驳的泥土地,ไ到处都洒落着尘土和不明物，用一个ฐ字“脏”足可概括；地上挖了个火塘,闪烁着点点火星，屋角一个占地颇可观的柜子看上去像是厨柜；上面摆放的盆和碗就像是两年都没洗过，满是污垢。只要屋里有人走动，泥地上的灰尘便跟着飞扬起来，弄得房里灰蒙蒙的。用不着猜测，这种情形一看就一清二楚，家里没有女主人。
杨澜思索了片刻๑，取出了那枚翡翠戒指，仰头问道：“你能告诉我这翡翠戒指背后的故事吗？”
她看着他，眼神是落寞的，黯然地坐在那里，等待着什么。她终于忍耐不住了，似是提醒般地慢慢说道：“还没想什么？好吧，我告诉你，我就是孟小玉，我的名字叫孟小玉。怎么เ样，好听吧？说不定还耳熟？最近就没有人向你提起过这个名字吗，你不会是贵人多忘事吧！”这一次开口的时候，她声音很小，好像没底气样的。
杨澜见她情绪低沉下去了，赶紧放下碗筷，去拎那刚才还令人生畏的编织袋，尝试着修补一下气氛：“我也不吃了，汽车站在前面，帮人帮到底，还是我帮你送过去吧！”
杨澜愣头愣脑地说道：“我长这么เ大，从来就没有什么计划，都说没有计划就是计划ฐ。”
母亲皱着眉，满脸不快地说了收场的话：“我这样操心又是为了谁呀！看你一头的汗，快去冲杯果珍补充一下水份吧，哎呀——果珍没有了，我这就去买，要是没休息好就再躺一躺吧。”她说完便从床上站起来，走出了房门。
杨澜的心又感到一阵阵的悲哀，摇摇头叹息道：“这个时候不是时兴渴葬吗，怎么事情都过去一年多了，这才下葬呢？”
杨澜知道，所谓渴葬是魏晋南北朝时在殡葬礼ึ仪上出现的一种新现象，也就是不按传统殡葬时间和程序而提前埋葬，“朝终夕葬，相尚以”。此举当时曾受到部分官员的诘难和反对，他们向朝廷上书疾呼：“请自今士庶宜悉依古，三日大殓。如其不奉，加以纠绳。”但他们的呼吁并没有改变民间渴葬的盛行。这主ว要是这个期间，整个社会动荡不安，战乱不停，庶民百姓生活艰难。在这样的历史背景下，平民百姓自然采用从从快的渴葬方式。
老人脸上突然一阵剧烈的抽搐，一股带着悲怆的情绪，从嘴中喷出：“老夫家有四子，就有三个儿子跟随先帝ຓ前往征战。老夫得知夷陵兵败，当即就前往那儿寻子，心想寻得一个尸也好。没曾想到，去了那儿，只见到เ处尸体横陈，满天的乌ไ鸦在啄食人肉，许多都成了骨架。哪儿还能寻得到呀！老夫在那里病了数月，病愈后随便拾了几件蜀军遗物，前几日才返回家中ณ。这村子里谁家没有死人，只是老夫命苦，一下子就失去三子。唉，我那ว儿的命呀，就如同这竹叶上的露水很快晒干一样短暂，却又不像露水会重新降落。老夫真是祈盼，再不要打什么仗啦。”说罢，老人又想放声痛哭，却又碍着面前有人只得拼命地压抑。
李蔚用眼神示意杨澜赶紧ู走，低声说道：“大哥你就别ี站在这里碍事了，让老人家痛痛快快地哭一场吧。”
杨澜迷惑不解地问道：“我碍什么事了，我站在那儿老人家就不能ม哭了吗？”
李蔚指着那老人，并将眼睛睁得大大的：“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哭灵的只能是亡者的后辈，上辈是不能哭泣的。即使他再悲戚，也只能打掉牙，合着眼泪往肚里吞。”
杨澜的心紧紧地抽搐了一下，顿时，无限的悲凉涌ไ现在心头。他仿佛觉得自己真是犯下了一个什么大的错误。这真是一种十分残忍的习俗！果然，他刚一上马，那老头已经憋不住了，跪在地上声嘶力竭地嚎啕大哭了起来，哭声凄惨悲切，刀一般剜割着人的心。他想他会铭记住这一白人送黑人的场景。他远远看了一眼那个墓地，有人正在那里栽种柏树，墓前植柏是秦汉以来的风俗。他嘴上出一阵深深的叹息：这个墓地吞噬了一个人，另一个ฐ墓地却在等待着其他的人。墓地是死亡的寓所，每个人都要面对，都要无可逃避地去接受，说到底是个早晚的事。想起那ว天差点死在蛮子的尖刀之下，再也看不见这个美丽的世界了，他仍然有些后怕。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住进去。这些天的经历告诉他，每一个ฐ生命都显得脆弱不堪，随时都会在某一次偶然中像风中的芦苇那样轻易折断ษ。他驱马往前走，一路上又遇上了两支送葬的队伍，只是显得单薄无力，哀恸号咷很快被淹没在空旷的田野里了。
临近黄昏时，杨澜在夕阳的余辉中看到เ了一千八百多年前的成都，那土黄色的夯土城墙绵延不绝，少说也有十里之长。他一看到那ว城墙，马上想起了秦将张仪、张若筑城的传说，原先再怎么修都修不起来，一修就垮，后来是循着一只乌龟爬行的路径修筑，才没有垮塌了。南宋大诗人6游曾写下过“龟书成都锦水滨”的诗句。这只乌ไ龟能爬这么长的距离真是不容易。
李蔚忽然在马上伸过手来，抓住杨澜的胳膊，表情非常严肃，很慎重地对他说道：“大哥我跟你说，我不管你是怎么想的，有什么难处，但你给我记住，你一定得娶玉儿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