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羊沟在兴安岭北麓，光秃秃的山坡，几乎连灌木丛都没有，一看就知道这儿肯定是山口，西伯利亚的寒流在这儿沿着山坡升腾，风力之ใ大，难以想象，平坦地面根本存不住雪，草原上的放牧人更知道这样的山口温度比其他地方要低得多，每逢秋天，西北风刮起来，这儿的草就黄了，比南坡的草要早ຉ枯十来天，即便是和山下的呼伦贝尔草原相比也早ຉ枯一个星期左右。可是，这儿却是冬季出牧的理想之地，没有积雪，所有的草都裸露在地面。也许有人会问，滴水成冻的环境下，牲畜的饮水怎么解决？须ี知，翻过山脊，就有厚厚的积雪。畜人可以从那儿取雪化水，牲畜从来都以雪当水。
大兴安岭冬季的落日落得早，下午三点多钟็，苍白的太阳有气无力浮在山梁上，当地人都知道，太阳一旦落山，大地很快就漆黑一片。老莫估计这儿离黄羊沟还有十几里路，就催促大家赶快走，一时间，马蹄嘚嘚、鞭声清脆、吆喝声响，几头牛迎着夕阳一齐奔跑起来，溅起阵阵雪烟，牛群的两ä侧，牧鞭和套马杆在夕阳下挥舞，一派闪动缭乱，荒漠的雪原出现了苍凉的美丽。和长河落日的美丽不同，这美丽ษ是动态的，富有彪悍之ใ气，当是从远古的鲜卑人那ว儿承接了顽强的生命力。
乌疤是冉大牛的发友，因左眼睑底下有一块桃核大小的黑色胎记，被人称为乌疤，以至于于他的真名韩国良几乎无人知晓。乌ไ疤顽劣，喜欢恶作剧，上房顶堵烟囱，往人家大头煤里拉屎撒尿（大头煤是褐煤ศ的俗称），把瘟鸡屎往人家鸡圈里撒，这些惹人厌的事他都做过。
乌疤娘是长舌妇，没吃到冉家的肉，心里有些怨气，有事没事地把冉家的肉香说得天花乱坠，说莫不是冉家煮了龙肉？当时，兴安岭地有天上龙肉地上鹿肉的俗语，说这二种肉是天下第一美味。鹿肉人人都知道，龙肉却被误解了，以为是传说中的龙，其实那是一种叫飞龙的鸟，老毛子叫松鸡，其肉鲜嫩无比。
冉大牛挤了一会儿，就对金淑贤说：“金姐，你这牛的奶头太硬了，简直挤不动，手都累疼了。”金淑贤说：“我不像你成姐那样心善，尽把奶头松的牛给你挤，你们男人家的手要好好练练，今后的日子长着呢？&ุrdquo;๙冉大牛没答，等他把这头牛挤完了，他靠近了金淑贤，“金姐，怎么不找个ฐ人嫁了？嫁了人，就不要再过这出牧的苦日子了。”๙金淑贤头低下了，半天才说了一句话，“喜欢我的人我不喜欢他，我喜欢的人人家却娶不了我。”她又抬起头，望着冉大牛，“冉崽子，下次不要和我说这些，我心烦！”这时，帐篷房那ว边传来了吉他声，深沉而孤独的旋律在雪原上荡，冉大牛说：“我师傅也愁烦了，你听这声音弹得多悲伤呀！”金淑贤说：“老莫文化深，摸不透他。他有事没事的老抱着那吉他，弹出的曲子都怪怪的。”๙冉大牛说：&ุldquo;๙他说他弹琴就相当于写文章。&ุrdquo;金淑贤说：“他那文章有的我听不懂，大概你成姐都能听得懂。”冉大牛说：“๙那你和我说说成姐，我看她挺喜欢老莫的。&ุrdquo;金淑贤说：“你成姐是上赶着不是买卖，老莫心里有人。再说，他俩也不般配，老莫肚子里墨水多，你成姐才识几个字呀，老莫看不上的。”๙冉大牛不再言语，之后嗫嚅了半天，&ุldquo;你以后能不那样吗？”๙金淑贤阴沉沉地说：“๙走开，又烦我了不是？下次不许你说这个！&ุrdquo;说罢，她起身拎着韦德罗走了，没走几步，却被成彩云拦住了，成彩云小声说：“淑贤，你和冉大牛说什么，他还小呢。”金淑贤脸儿一红，话也火辣辣的，“他小不小和我有什么关系？”成彩云撇撇嘴，冷冷地说：“你也不看看你的妈头子，和馒头一样大了。还瞒我？没男人揉，哪能ม这般大？”๙金淑贤被说到要害，马上告饶，“小姑奶奶，你就饶了我吧！”成彩云说：“我能把那些老爷们的眼都蒙上？我那儿有一个ฐ乳带，你戴上它，用力勒紧点胸口，保管就看不出来了。”金淑贤笑了，“还是你有经验。”成彩云翻了她一个斜眼，&ุldquo;๙嘿嘿，好人真是做不得，得得得，你别勒了，兴许那些爷们见你那鼓鼓的，说不定会喜欢你呢？&ุrdquo;๙金淑贤说：“要他们喜欢？别把我恶心死了。”๙冉大牛拎着韦德罗讪哒哒地向帐篷房走去，与那ว凄凉的吉他声渐行渐近，他掀开门帘的时候，吉他声嘎然而止，他刚ธ把奶倒进奶桶里，就听到เ老莫说：“大牛，今后别帮她们挤了，你现在要紧的是看书，我让你看的书你都看了吗？”冉大牛说看了。老莫说：“๙来，让我考考你。把王之ใ涣的九日送别背给我听。”冉大牛马上严肃起来，一本正经地背诵，“蓟庭萧瑟故人稀，何处登高且送归。今日暂同芳菊酒，明朝应做断蓬飞。”老莫问：“๙诗中的蓟北指的是什么地方แ？”๙冉大牛说：“蓟是古地名，唐朝叫渔阳，也就是现在的蓟县，在北京附近。&ุrdquo;๙老莫没说什么เ，却把吉他递给冉大牛，冉大牛接过来，弹出一个ฐ三和弦和一个七和弦，接着又弹出一首简单的乐่曲。老莫说：“一点也没弹出味道。还得加油，现在加你的时间，每天练琴的时间不得少于二小时，读书的时间不得少于三小时。这是任务，听到เ了吗？”๙冉大牛响亮地答听到เ了。老莫见冉大牛答得干脆ะ，脸上露出笑容。
不一会儿，挤奶的人都来了。金淑贤进门就对老莫说：“老莫，弹鸽子给我们听吧。&ุrdquo;๙老莫头也没抬，“不行，大牛现在读书，等他读完了再弹。”๙金淑贤不依不饶，“๙求你了，弹一下吧，我真的想听了。&ุrdquo;她瞟了成彩云一眼，“难道你不想听？”成彩云冷冷地说：“我不想听。”金淑贤本想拉成彩云当帮腔的，没想到会是这样，性激将起来，“๙嗨，你不是说你就喜欢听老莫弹琴吗？”她见成彩云的脸红了一下，接着又听到เ成彩云说：&ุldquo;我是喜欢听，可不喜欢听鸽子。”金淑贤见她上了路，赶紧ู说：“那ว你喜欢什么呀？”成彩云说：&ุldquo;我喜欢听他弹唱海鸥和绿袖子。”金淑贤转向了老莫，“听到เ了吗，成彩云喜欢听你弹唱。”๙老莫翻眼瞅了一下成彩云，一声不响地拿起吉他往外走。金淑贤和成彩云跟了出去。帐篷房内有人说：“๙他们去弹去唱，我们正好睡大头觉。”片刻๑，正在看书的冉大牛听到了远处传来的清扬而激越的琴声，接着又听到浑厚的中音，听得出，那声音富含激情：海鸥啊，海ร鸥啊，你那动人的歌声扰乱了我那平静的心房。
这是多么美好的时光，啊！海ร鸥飞来飞去尽情歌唱，啊！海ร鸥自由自在多么欢畅，静静的江水向东流，唯有那歌声轻轻荡。
歌声和琴声慢慢地消失，留下许多遐想在空间荡。冉大牛又听到绿袖子的乐曲响起，却马上被金淑贤打断了，“๙不行，你弹了她喜欢的，现在轮到我喜欢的了。”帐篷房里响起了一个奶工的声音：“这俩女的，你们说老莫喜欢哪一个ฐ？”“难说，我看他一个都不喜欢。真要硬安上一个ฐ，也只能是成彩云了。金淑贤漂亮倒是漂亮，就有些风浪ฐ，你看那眼睛，像一把钩๗子。”“莫不是也钩了你？&ุrdquo;“咱不想，那好事轮不到我，她钩我做什么？我又想她做什么？&ุrdquo;“๙老天不公，几朵花摆在他老莫面前他不摘，我想干巴๒心，她们都不瞟我一眼。&ุrdquo;๙“傅二比，你就别想那好事了，赶紧你新า民屯老家，让你爹妈给你张罗一个ฐ带来。孬好都是一辈子。”“家也张罗不来，哪个会跟我这个地成分的人。”帐篷房里顿ู时沉静下来，这些来自天南地北的人，每个人心里都有一本难言的痛苦，成分不好，逃婚，右派，异类，要不他们也不会来到这荒无人烟的地方แ。唯一的别ี是：有的是被强迫充军，有的是自愿充军。无论被迫或者自愿，都是时代的风把他们吹到一块了。
冉大牛又听到外面传来欢快的歌声和琴声：亲爱的小鸽子啊，请你来到เ我的身旁，歌声琴声还在继续，冉大牛却看见成彩云带着失落的眼神默默地进了帐篷房，愁眉苦脸地坐在铺上。外面又传来的响亮的琴声和歌声：我们飞过蓝色的海ร洋，走向遥远地方。
冉大牛又向成彩云望去，只见她脸上的愁云更加浓密了，如果外面继续弹唱下去，她真得要流出泪来，好在外面的歌声停止了。他不明白成彩云为什么เ不喜欢这首歌，在他听来，鸽子这首歌挺好听的，和山楂树一样的好听，都是老莫爱唱的歌，自己不仅耳熟能详，高兴的时候也会唱上一段，每当他唱这些歌的时候，老莫就会情不自禁地笑，说声音嫩了点，不适唱情歌的。
“他们想到遥远的地方。还有什么เ地方比这儿更遥远呢？再往西去就是满洲里了。&ุrdquo;傅二比自言自语，末了，他突然扯拉着嗓门吼起来：在那遥远的地方，有位好姑娘，人们走过了她的帐篷房，都要头留恋地张望。
冉大牛听到身旁的人小声说，“他傅二比再找不到老婆，真的会疯了。”&ุldquo;唉，他今年都二十八了。弄不好真得打一辈子光棍。”&ุldquo;不要说别ี人了，你我不都是一样吗？”๙&ุldquo;忍着点吧！”冉大牛向傅二比望去，只见傅二比唱得特别卖劲，脖ๆ子红了不说，眼睛几乎要冒出火来。
傅二比正在纵情地唱着，老莫和金淑贤走进帐篷房。老莫被傅二比神情专注的样子感染了，他马上又弹起了吉他为ฦ他伴奏，帐篷房原来的沉闷气息被一扫而光。邢队长走进来，一声不响地坐在成彩云身边，看着两个ฐ人，那老莫的身子轻轻地扭动，傅二比奋力吼叫，高亢的声音伴随着几分苍凉。歌子唱完了，傅二比仍然在喘粗气。
“小傅，你还真能ม唱，情绪饱满，嗓子也不错。下次我教你些技巧ู，说不定你能登台表演呢！”“老莫，你别夸我了，在老家听别ี人唱，只能跟着哼唧，连大一点声都害怕被人骂一顿。今天放开了叫唤一番，别说，感觉好多了，不那么憋屈了。”“小傅，只要你愿意唱，我就给你伴奏。这天老人荒的地方没人管的。普天下要都是这样就好了，那许许多多的右派和地的日子要好过些。”“哪敢劳驾你，我瞎喊喊就得了。”๙邢队长开腔了，“老莫，你打开收音机听听，我怎么觉得不对劲，连续暖和二天了。”老莫说：“电池没电å了。等老王头来问问他怎么说。&ุrdquo;邢ฦ队长说：“๙等老王头来，天就快黑了。我们还是出去检查一下，看看有没有不结实的地方。”老莫说好。
二人在外面转了一圈，查看了的栅栏，又查看了帐篷房。栅栏有几处钉得不牢，他们用铁丝捆了捆。在帐篷房边，老莫踢踢拴帐篷房的绳，“我看这帐篷房得加两道绳，万一暴风雪来了，掀翻了可不得了，要冻死人的。”邢队长点头，他们又帐篷房里取来二根大铁ກ钉和绳，给帐篷房加了固，又把原有的铁钉夯实，这才放心地到帐篷房里，邢队长说：“栅栏不结实随它了，我们什么都没有，拿它没办法，真不知道机修厂那ว些人在糊弄谁？你看那栅栏扎得稀松，那禁得住大风呀！不过，现在帐篷房我是放心了。”这个夜晚，是冉大牛终身难忘的惊心动魄的一夜。
他们睡下不久，外面就刮起了大风，老天爷用拴帐篷房的绳和栅栏的围栏当琴弦，弹奏出了世界上最为乖戾乐曲，像鬼哭、像魔王吼叫，听得人心惶惶，有的人性把头蒙在被子里。帐篷房像一张薄纸片，被刮得忽闪忽闪的，马灯摇摆不停，昏暗的阴影在帐篷房里晃动，如同妖怪在跳舞。所有的人都不敢再睡，邢队长招呼所有的男人都穿好衣服坐起来。
夜半，风越刮越紧，大有把一切都卷走的气势，帐篷房犹如一叶轻舟，飘荡在狂风怒吼的海上。黑毛突然叫唤起来，它龇牙咧嘴地扑向门口，可巧，傅二比要出去解手，哆哆嗦嗦地掀开帘ຈ子走出去，黑毛狗仗人势跟了出去，不到几秒钟็的时间，傅二比妈呀妈呀地仓皇逃进来，却被拴帘ຈ子的绳绊倒，摔成狗啃屎不说，大半个屁股还露在外面。黑毛也跟着傅二比退到帐篷房里，但还是向外面拼命地叫。傅二比爬了一下没爬起来，嘴里还不停地叫喊，“狼！门口有狼！&ุrdquo;邢队长和老莫心头一惊，彼此看了一眼，不约而同地站起来，外面有羊群，狼进了羊群，后果不堪设想。老莫拎起了一盏马灯，走到门口一把拉起了傅二比，不屑地说：“看你吓成这个样子，还不赶快把裤子系上。”他刚ธ掀开门帘，却被邢队长喊住了，“等等！”他神色凝重地说：&ุldquo;๙我们组成三个ฐ小组，轮流出去，每组一个小时。能把这夜熬过去就好了。”๙三个小组很快就组成了。老莫带一组；老王头带一组；邢队长带一组；每组三个ฐ人，牛牧工ื、马牧工和羊牧工各一个ฐ。邢队长说：“我先出去，等我们来了，老王头出去，再就是老莫。”他说着带着两ä个人走出帐篷房，每人手里都拿着棍子，黑毛也跟了出去。老莫放心不下，也拎着盏马灯跟了出去。冉大牛见老莫出去了，也拿了根棍子跟在老莫的后面。金淑贤见冉大牛也要出去，急了，大声喝道：“๙大牛！你出去做什么？”老莫头看看，没吱声，算是默认。
冉大牛跟在老莫身后，刚走出帐篷房，就被风刮ุ了个ฐ趔趄，老莫说：“快把帽带系上，莫被风吹了去。”冉大牛照ั着做了，他看见黑毛吼叫的地方，有一小片绿莹莹的光在闪烁，他马上抓住了老莫的手，“妈呀！咋这么多张三呀！”老莫说：“不多，也就五条。&ุrdquo;๙他跺了跺脚，“该死，偏偏电å池没电了。张三怕光，电å筒照一照他们会被吓跑。”他们正说着，只见有人把一个火球向狼群掷去，显然是邢队长他们。邢ฦ队长是老牧工，知道如何对付狼。
狼群逃走了，留下几声凄厉地嚎叫，它和暴风雪的怒号参杂在一起，把帐篷房里的人惊吓得惴惴不安，连喘气都不敢大声。老莫和冉大牛到เ屋里，老莫让冉大牛躺一会儿，冉大牛刚到自己的铺上坐下，金淑贤就小声说：“老莫让你躺下，你就听话吧，外面危险，不是你小孩子随便去的。”冉大牛说：“你就躺着吧，别ี为我操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