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天夜里，州公安处的老荣出于对我这个基层领导的尊重，告知我卡德尔库的嫌疑罪名之后，我沉默了许久ื而无法从一种复杂的心境中ณ解脱出来，老荣和李干事静静地等着我。
“我们考虑到你们刚刚ธ在康布拉克组队，还有苏联专家在，民工也主要来自柯拉克勤，公开动手抓人影响不太好。我们打算明天一早，大家起床前把人带走。”
刚刚走了一小段路程，这狭窄的山路开始越来越陡峭，需要弯腰一步一步地向上攀登。卡德尔库走在最前边，第二个ฐ是我，沙米尔走在最后，我让吕班和王青山紧随卢工好有个关照ั。卡德尔库走走停停，不时地左右搜寻，清除着脚下的浮ด石。路越来越险峻，右侧是立壁悬崖，脚下是两尺多宽的小路，路下就是万丈深渊。有的地方，路断了，不知是何年何月由á何人，在崖壁上用树杆和荆柴铺就的一条一米来宽的栈道。每当走到这种地方แ，卡德尔库都是把我们拦在后边，让我们等在那里，他自己一个人用我给他的地质锤先探试这些年久失修的栈道，是否还能经得住人体的重压，然后自己先小心地走过去再叫我们过去。而我们也是小心翼翼，第一个人走了过去，第二个人才敢踏上这叫人心惊胆寒，年久失修的栈道。正跟随卡德尔库向前艰难地攀登，突听卡德尔库一声大喊“小心!ำ”，声犹未尽，只听得巨石在山崖间跳动，出像滚雷一样的轰隆巨响，和落入深渊所激出的声浪ฐ，长久地在这峡谷中回荡，有一些碎石就从我们的头顶断崖上，滚落到我们脚下的深渊。也可能是出于人类逃避危险的本能，大家都不约而同，迅疾地侧身紧贴右边的崖壁，惊出了一身冷汗。群山在一阵轰鸣过后又归于寂静，停顿ู了几秒钟，卡德尔库探头指指右上方แ，我随他的指向探头一看，有一只岩羊正侧弯着它那长着一对沉重的螺旋巨เ角的头颅ๅ，向我们隐蔽的地方แ张望。我这才明白，刚ธ才那ว阵巨石的滚落，正是这群岩羊警觉到เ不之客地来临，逃避时蹬落的石块所造成的连锁反应。事情过去之后想想，卡德尔库喊的那ว声“小心”并没有经过翻译，也不可能有那个从容的时间，为什么大家能不约而同地，迅捷地侧身紧贴右边的崖壁？是人类本能逃避危险的一种直觉？还是别的什么？
第二个拽着绳子下去的是我。其实峭壁垂直部分只有七八米高，其余部ຖ分也就是七十来度的陡坡，坡度虽陡，但总能站住人，不过还是离不开绳子。沟底都是层层叠叠滚落的巨石，接着吕班和王青山也6续下到了沟底。吕班两ä个ฐ人手拿地质锤开始在沟底寻找矿物标本，卡德尔库此时正坐在一块巨เ石上出神。王青山第一个现了矿石，接着吕班也找到了，我转过几块巨石向沟底的上游只走了几步，脚下大大小小堆满了我们要找的矿石，从矿石的楞角看，我们三个ฐ人断ษ定矿体的露头就在这附近。果然，吕班和王青山几乎同时现，在深涧的南北两侧峭壁上都有矿体的露头，初战告捷，大喜过望的我们不约而同地，把行军壶从身上摘下来拔开盖子，齐声高喊，
“队长，我舅小子从伊犁河拿得来的莫合烟好着呢，抽上几口屁股就不疼了。”
这时，那一群圆鼓隆咚的飞禽，已๐经落在不远处的一个ฐ山坡上，除了一只好像是领ๆ头的雄鸟，探头探脑地向这边张望之外，其余的都若无其事地在山坡上觅食。卢工正拿着一只望远镜在观察着这些飞禽，
人，车都打走了，只剩ທ下了我和两名工人，一个是维族小伙子达乌尔，另一个是塔塔尔人，叫沙米尔。老牟走了之后，和卡德尔库在言语上的交流出现了困难，想不到เ沙米尔自告奋勇，说他能说汉语，也懂柯族话，
“好吧。”我跟沙米尔说，“咱们找卡德尔库谈谈。”
他回头招呼三个工人下车，我们五个人6续走进了食堂，司机小刘打开引擎盖在鼓捣他的汽车。我拣了一个靠窗的桌子坐下，他们四个人也拣了一张桌子坐了下来，各自解下腰里系的腰带，拿出里边包着的干粮。新疆少数民族习惯用一块一米见方，大都是红颜色的棉布，以对角方向包上路上所用的食物，另外两个ฐ对角相对绕上几圈劲，往腰间一系，既当腰带防御了风沙，又作携带物品的包皮，一举两得，极为方แ便。
本来我想在这个汉族馆子里美美地吃上一顿，一来今天是五四青年节，二来第一天出队，理应庆祝一番๘。怎奈眼看着四位属下就着茶水，嚼着干粮，我却大鱼大肉，确也难以下咽。正在这时司机小刘走了进来，
以大巴扎为中ณ心，呈放射状有四条马路，向南走的一条街叫“吾斯塘博依”。吾斯塘博依路两旁，手工作坊和商店鳞次栉比，是喀什的商业街。在尽头处分岔，一条通向西南，另一条通向东南。就在岔路口处，有一家临街的烤包子铺，包子是用炭火在馕坑子里烤出来的，包子呈长方形，用羊肉和洋葱做馅，皮薄馅多，咬一口顺嘴丫ฑ子流油，这也是喀什的一道名吃。
可不，这三十几公里路却足足走了三个ฐ多小时，还不见目的地在哪里，骑马比步行还慢，已经十一点多钟了，经老牟这么一提，肚子倒觉得有些饿了，而前边还有一段路。
转过一座两ä崖相峙的狭窄山口，眼前顿觉宽阔，极目远眺，远近是一片起伏不定的丘陵。那种巉岩裸露，原始的灰褐色不见了，代之而来的是一张硕大无棚的绿色地毯，覆盖在这些起伏不定的丘陵上。点点白色的毡房像星星，错落有序地点缀其间，羊群像片片白云在这绿色的海ร洋上漂动。间或，一些鲜艳的蓝，红亮点在白色毡房周围忙碌着。座座毡房前飘起的袅袅炊烟，在无风的草原上直刺๐蓝ณ天。这满目的青翠给生命以希望，我不忍再向前走，勒马停立在那里欣赏着这一幅牧歌美景。挺着大肚子坐在马上的老牟也为ฦ这眼前的一切所感动,ไ
“好着呢，那么多的羊，吃也吃不完呢。”
老牟这前边的一句话，好像是对这幅美景的赞美，这后面的一句就不敢恭维了。老牟催马向前，回头叫我，
“队长，你跟我来。”
不知老牟葫芦里卖的什么เ药，跟他走看个究竟。柯族人的毡房和蒙古人的蒙古包外形和结构都一样，但羊毛毡上缝制的图案却有较大的不同。牧民家境的好坏，你不必进到เ里边，从外边就能ม给出准确的判断。家境不太好的穷人家，覆盖在毡房上的毡片陈旧而破损。而富裕人家的毡房，雪白的自制毡片上拼缝着本民族独特风格的图案，色彩多以桔红和蓝色为主。尤其是作为出入口的那挂门帘ຈ，真可作为一件艺术品悬挂在任何一座艺术殿堂里。老牟正是把我引向挂着这种图案精美门帘的人家。
离毡房还有老远，两只大黑狗就在毡房前狂吠不已๐，再走几步，大黑狗呲着雪白的牙齿就要扑上来了。就在这时，从毡房后边跑出一个柯族年青人，一面喝斥着黑狗，并把它赶到毡房后拴了起来。一位银须飘胸的老者从毡房里迎了出来，走到我的马前右手抚胸ถ说着欢迎贵客光临的柯族话。那ว位拴狗的年青人也过来了，老者一手牵着马的笼头，一手扶我下马，那个年青人把老牟也扶下了马。正在这时，一位年青少妇把图案美丽的门帘ຈ高高挑起，老者躬身相让，我和老牟先后走进了毡房。毡房里一位老太太正在忙着铺陈被褥，一位少女在火塘上试图吹旺才加了牛粪干的塘火。老者把我让到上座，下面铺着厚厚的被褥，左手处是两个长枕头叠放在一起，好让客人坐得更舒服一些。我们像电å影里的波斯国王一样，被隆重地接待着。这种柯族人礼待客人的纯朴民风，使我感怀不已。塘火已๐烧旺，一壶奶茶煨在了火旁，这是一个六口之家，一对老夫妇，生有一双儿女，儿子已结婚，有一个小孙子还在襁褓之ใ中，还有一个侍字家中的女儿。这是一个美满幸福，日子过得挺不错的人家。还在毡房外边，我就注意到，那远远看到เ的袅袅炊烟，是由毡房外支起的几口大铁锅下升起的。几口大锅的旁边站着一位少妇，正在搅动着锅里沸腾的鲜奶，是柯族人在熬制他们日常食用的奶疙瘩。五六月，正是马牛羊产仔的季节，在这个季节里，草原上一片繁忙，除了人畜兴旺之外，这里成了奶的海洋。鲜ຒ奶在取完奶油之后，都要熬成奶疙瘩以备其它季节食用。
在柯族聚居的地区工作也快两个多月了，耳濡目染，有意无意也学了不少此地的风俗民情。在柯族人家，无论受到เ怎样隆重盛情的款待，也不能ม以金钱作为回报。八路军的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在这里用不上了。如果主人，由于款待了客人而收受了客人的钱财，那不啻是自毁声誉，在这大片生存空间里他将无立锥之地。直到เ五八年底，大炼钢铁的狂飙才毫不容情地冲碎了这山里人的千年古风。工业的展是进步，工业的污染是破坏，这种污染不仅仅是对环境，对人心灵的破坏力尤甚。
并非没有补偿办法。这一次来，事先就做了一番准备，老牟的搭裢里装ณ了不少香皂，西凤酒，汾酒，花丝线和雪花膏。钱不能收，但，你吃了人家的，喝了人家的，给人家添了麻烦，总有一份良心债压着你，无以减轻压力，只能以物相补。由于这重重大山的阻隔，由于多民族地区的自我封闭，外界物品少有流向这里，我上面说的那几样微不足道的物品，在这里可就成了宝贝。
我们坐在火塘边时，已经到了吃中午饭的时间，铜壶里的奶茶已经烧开，老太太拿上来几只瓷碗，给每个ฐ人都倒上了奶茶。细瓷碗只有一些富裕人家，在待客时才拿出来使用，平时都使用木碗。老牟从搭连里取出了几个馕，放在了老太太铺好的餐布上，他把馕掰成小块，一边让着主人，一边小声的跟我说，叫我少吃一点，我虽然不明白为ฦ什么เ，但在这种场合也只能听他的。
在这高原牧场上，我品尝着这春天的鲜奶茶别有一番情趣。柯族人的奶茶是用鲜奶，加水加盐和砖茶煮就，刚喝时还不太习惯，用过几次之ใ后也就品尝出它的纯香了。但柯族人的奶疙瘩至今我也吃不惯，总感到有股泔水气。
我从康布拉克出时，在地图上进行了一番研究，这阿克塔石紧ู靠中苏边境。我边喝奶茶边问这家主ว人，这里离边境有多远，他告诉我就在前边不远的山岗上，事实上，这里就已经是边境区了。按惯例，两国之间划界ศ，有河的，以河中主ว流为ฦ界，有山的，以山脊分水岭为界。为了满足好奇心，我站起身掀开毡房的门帘ຈ，这家主ว人也站在我身后指点，国境线就是前边不远处的山岗。我目测了一下，也就是四五百米左右，走出这四五百米就能到เ国外去了，感到有点稀奇。
“那边到底是个什样子呢？”
这本来是我心中的话，却不知不觉地脱口而出。帐蓬ศ外那ว个壮实的年青人，正把一只杀好的羊卸成一块块地往锅里放，一张刚剥下来的羊皮上堆放着羊下货，老太太蹲在那里收拾着这些下货。和老牟回到原处坐下，他好像在回答我刚才那ว句问话，
“那边能ม怎么เ样子呢，老汉说下了，和这边的一个样，那边的也是柯族人放羊呢。”
他端起碗喝了一口奶茶又接着说，
“你想哈子，这边的柯族人，那边的柯族人，一条线的能划清吗？那边的舅小子在这边呢，舅小子的姐姐又在那边呢，你的羊跑了过来，我的马跑了过去，你过来找羊，我过去牵马，就是这么回事情。”
老牟简简单单，一厢情愿地用几句话，就给这种错综复杂的国际关系作了定论。也倒是，凭什么硬要人为地在本应是一家的土地上，划上一条线来进行分隔呢？共产主义的最终目的之一不就是要消除这条线线吗？
我还不知道主人叫什么名字，老汉说他叫“加纳帕克”，他儿子叫“塔石库佐克”，老牟微微一笑，
“这爷俩个ฐ真硬啊。”
我问他怎么回事，他笑着说老汉的名字翻译成汉族话就是铁一样硬命的人，他儿子名字的意思是石头柱子。到现在为止，我也没有弄明白新疆几个少数民族的姓氏问题。不像汉族或欧美人都有家族姓，他们没有，人名主要来自两个方面，一个是袭用宗教先贤的名字，一个ฐ是以物取名。这屋外杀羊的塔什库佐克就来自两个柯语单词，“塔石”是石头的意思，“库佐克”是柱子或橛子的意思。这个夏牧场的地名叫阿克塔石，“阿克”是白，“塔石”是石头，连在一起这个地名就成了白色的石头。在加纳伯克家帐蓬外，就有一块裸露于地面的灰白色的巨石，而这片丘陵草地上，像这样裸露的岩石还真不少，都是一些灰白色的矽化灰岩。
这里的无霜期只有一百三四十天，四月末上山，九月初旬就要打点下山了。由于夏季气温低，早晚温差也大，草长不高，一般不到二十厘米，但有一个好处，不滋生蚊蝇。由于少有蚊蝇的叮咬，牛羊能安静地吃草和休息，所以牛羊易于上膘，春天产的羔仔成活率也高。丘陵与丘陵之ใ间的沟沟汊汊里，都流淌着清澈的泉水，这就给放牧创造了良好的条件。到这里我才弄明白，这里的国界是分水岭，康布拉克河谷那ว条小河的源地，正是这里的沟沟汊汊的小溪流汇集而成。在这片高山草场上，聚居了柯拉克勤周围四五十户牧民，大家约定俗成，彼此根据牲畜的多少，各自占据着一方草地放牧，和睦相处，互不干扰。
喝了些奶茶又吃了几块干粮，虽然没吃饱，但也感觉不到饿了。我和老牟走出毡房，站在外边看主人加纳帕克的儿媳妇煮羊肉。有趣的是柯族人煮羊肉有其不同之ใ处，肉锅不盖盖子。塔石库佐克的媳妇站在锅旁，不停地用一只木杓子舀起肉汤，再浇向锅中沸起的水花，控制住不要有大的沸腾。我想起一句成语：“扬汤止沸，不如釜底抽薪。”在这里后面的一句用不上了，这种烹煮法只能“扬汤止沸”，而不能“釜底抽薪”。
“我让你不要多吃呢，这里的规矩，有客人来了嘛，羊的要杀。”
老牟说的是汉话，周围的人都听不懂，所以他也就无需跟我小声说话，我问他，
“咱们是不是先和老汉谈谈正事？”
“出来都出来了嘛，出来就不要忙着回去，今天我是不走了。”
没有办法，在这种场合我不听他的就别无选择。看来肉已经煮的得差不多了，加纳帕克走出来客客气气地请我们进毡房。坐定之后，他的女儿提壶请我和老牟洗手，老牟洗过手，拿过来搭裢，取出两瓶酒，两ä只罐头和一些糖果，一一摆放在餐布上。这时，塔石库佐克用一只木方盘端进来了热气腾腾的，大块的手扒羊肉，方盘中间是一只羊头，旁边放了一把匕。老汉用手势在礼让着我，我刚想抓起一块羊肉大嚼，挨着我坐的老牟适时地用手碰了一下我的膝盖，知道这里定有名堂，我侧转头坦率地向老牟交待，
“你就向主人说老实话，我这个汉族人初ม来兄弟民族地区，不知道这里的一些礼节，请他原谅，这一套礼ึ数就由你老牟代劳吧。”
老牟听从了我的话，把我的这番意思翻给了主人，之ใ后他大模大样伸手拿起了匕，
“你看一下，学着点。”
显然他一半卖弄，一半在给我上课，老牟用刀子先在羊头的中ณ轴线处划了一刀，把羊头左半部ຖ的肉割下了一块给我吃，他自己้也割下了一块放到嘴中，
“记住，这右半边要给主人家留下来吃呢，客人只能吃左半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