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襄廷是白果川ษ一门大户子弟，拥有的寺地也是地联卅县，南到良乡，西到阜平，北到坝上皆有其地亩、草场。其父是道光年间一名举人，襄廷是同治年间一名贡生，先在宛平县做县令幕僚，后被眉老爷推举为府尹做幕僚，戊戌变法头一年被升任宛平县县丞执掌兀珠城衙门。宛平县是全国县，东起京都紫禁城的西墙，西到小五台山的山麓，北界于昌平南口，南至卢沟桥以南三十里。比之于其它省份的县足有三两个大，百花川所辖地界则近于外省小县。宛平县不仅含括京都前后海，西四牌楼，还有海淀、丰台、石景山、兀珠门城镇，兀珠城设在通向山西大同府、张家口厅的官道上，终日有商贾通行，岭南的茶叶商，蒙古的皮货商，俄国的采买，英法的传教士，美德的布厂主，最了者为ฦ山西票号、钱庄的掌柜和经纪人多汇于兀珠城，就连京都卖小金鱼的，糊雨伞的也时不常过来，三三两两住上个把月。谭衙门执掌百花川一切，曰弄，曰民，曰田赋，曰税厘，曰协调资助守卫司、过路官军，协助团练，曰联系佛门、道观、清真大寺、天主ว教堂，曰拜谒休致官吏，曰走访豪门望族，曰赈济水旱ທ，曰管理庙会，不尽其数都是衙门天职，都是衙门的权力。
宁五猴就押在土牢里。他已失去往日在兀珠城、胡林镇与他手下强人大吃八喝的猖劲，失去了市井、村庄动辙横眉立目大打出手殴打弱民的威风，再也没有走在街上左摇右晃，摇头摆尾的样子了。他披头散，满身血污，面色黎黑，蹲在土牢一个角落，一椎谷草铺在地上。两眼忽而呆滞，忽而明亮，明亮时可见凶光，也可见机智、诡诈。
“行！我坐东。至于文宴武宴就不表议论了！”杜廷训说道。
“我看文人宴吧，还是我坐东！”史如扬道。
“我看还是文武双全吧！”，韩廷玉道。“文武双全宴，我坐东，别总是廷训做东吧。如汤也不用坐东，正月十五一回小满汉，已经都是你们坐了东了。”
“好！那就文武双全宴”，刘进儒道。
杜廷训道：“我看也是文武双全宴吧！”，其他人也跟着说文武双全好。一伙人也不用再议论坐东事就开始点菜。
“先来一个囊荧映雪”，史如扬朝店家的伙计喊道。
再来一个悬梁刺股，在来个是张飞片马，苏秦背剑、挑滑车、战吕布。不一会店伙计把菜端上来了，这囊荧映雪是一盘拌黄豆，一盘蛋清鸡肉丸子；悬梁刺股确是一盘炖鹌鹑，一盘牙签酥脆羊排骨。这张飞片马是烤马腿，苏秦背剑确是铁板牛柳。挑滑车是干果油糕煎æ酥鲫鱼，战吕布确是腹蛇肉、山豹肉、狸子肉炖野鸠鸟。蛇、狸、豹意为龙，虎、豹是刘、关、张，野鸠鸟形似枭鸟，是乱世枭雄吕布。这是用永定河畔安家滩的沙罟子炖的，里面除了这四大样之ใ外，还有永定河的小河虾，鲫鱼崽、粉条和油豆泡。粉条在那江汤里一搅，如一缕缕风云，小虾小鱼互相击撞，真如两军激战。那店小二把菜上齐了，又问：“几位爷要什么酒”
韩廷玉说：“要察哈尔的张北龙潭。”刘进儒却说道：“我看张北龙潭不如衡水白干。张北龙潭最是能驱蒙古草地的白毛寒，现在是春分都过了，用不着喝那种酒。杜廷训说：“衡水白干也和张北龙潭差不多，江南都不怎么เ喝衡水白干。可察哈尔，热河、奉天都喜喝衡水白干。其实，要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一方แ酒水搭配一方菜，要我看，还不如咱们就喝兀珠城的燕王醇。”如汤这时说：“嗯，燕王醇最宜搭配山禽、小兽，不是说永乐不到เ漠北，京城有不了燕王醇吗。”韩廷玉、刘进儒也说道：“我们才是把灵山燕王醇忘了，燕王醇也正好。只是这燕王醇去年那ว雄套儿大人向朝廷户部上折说是要改称‘铁帽子烧’让人心里不痛快。其实，谁不知道燕王就是燕王，铁帽子就是铁帽子，那相差着三百来年呢。非把一个酒和前明连在一起，真没意思，革命是反满复明也不是因前明酒好而维新改良呀。还不是自从裁了林文忠公，订了《南京条约》，让百姓日子一天不如一天，才闹起来的。自从各地衙门贴了燕王醇改名铁帽子烧的告示，大多数人早把燕王醇给忘了，铁帽子王韵虽不难听，可谐音不好。在市上唱红了可不是一时半会的。”
说到这块儿，杜廷训也说话了：“嗐，这还用说，这半年来通晋商道几家大烧锅坊都不行，往外埠销“铁帽子烧”人家不认，你说就是燕王醇，人家也还是不认，其实一个酒“燕王醇”又怎么样？“铁帽子王烧”又能ม怎么样？要不是这几年南方革命党又闹起反清复明，士绅又有借机想给皇上捧龙脚的，朝廷也不会不许叫燕王的字样。可话又说回来，要不是朝廷衰落，腐败无能又哪闹起来革命党。你就是再不让叫“燕王”，要是你气数已尽也没用，早晚还不是商汤革命。“杜哥呀，可不兴在酒肆说这个哟，有狗腿子听见了，可是把咱们都拿绳拴到牢子里去不可。”刘进儒听杜廷训议论立马把头凑近哥几个，压低声向大伙说道。
这时如汤却说道：“却说进儒也不用忒在意了。我看这大清朝廷也是每况愈下，真有点一会不如一会，一阵不如一阵那ว劲头。什么莫谈国事呀。人家列ต强哪个ฐ不是政事国民议呀？那报纸就在各名都大邑公开行，凡士子以至于平头百姓都可以在报纸上言论。人家还不是威加四海ร，猛士如云。甲午战败之后中国也还不是报闻社布遍全国，东南有，西南有，奉天有，羊城还有。”
刘进儒接着说道：“我也是这么认为。其实，中国要早就朝政庶民议，也早就好了。只是，中国要想朝政庶民议也得有个前提，这就是天下人都能ม读书，干脆实行教育保甲，凡束即行进入学塾，不入塾的五户或十户联甲征收厘金。庶民不明文教事理，怎么议政？”
廷训却道：“恐怕老弟的想法太异想天开，你没看见，现在邦国积贫积弱，多数百姓衣食难足，温饱尚不达，哪还有钱供养稚子上学，更不用说加重厘金啦。”
廷玉道：“师兄说的确是有道理，可是政有庶民不议就让中国人眼界更短，加上都是一家子一户的拿镐刨撤这点儿地，就是让中国的老百姓把中国的地都种严喽，能ม刨撤出多少值钱的东西来呀？刨撤不出多少值钱的东西来。不象人家东西两ä洋，办工厂，开买卖，走外洋贸易，只要有技术，有商谋，就有钱，百姓生活就富裕。这人呀，有了钱，百姓生活富裕，心眼子就宽，没钱，贫困潦倒，难免就心眼子窄。老百姓说人抠门都形容是抠抠屁股眼子，还得嘬嘬手指头。形容人们奸恶就说是你揪他根儿*毛，他得咬下你个蛋来。点财比蹬天还难，可不就是失点利就是让他下地狱那ว么难受吗？百姓越穷，朝廷压力越大，邦国愈弱。百姓愈穷，愈难以普遍读书，百姓愈缺少教化，愈没有人能办工厂，开买卖，走外洋贸易。愈没人办工厂，开买卖，走外洋贸易，朝廷压力就更大，邦国就更弱。如今是列ต强竞争，饶不说你穷了弱了，还没认同请你呐，还得用洋枪洋炮打你，打不过人家，还得割地赔款。这不成了母痈转腰龙，腰不转，腿不转疮转。不管是哪家子，是时不常吃顿炖肉的也好，是天天喝菜粥的也好，都是口藏肚赞，恨不了把脖ๆ子匝起来，也得把孩子送到先生那ว儿去念书，一辈子就盼着让家里出个ฐ举人进士的，谁不知道一年清知府，十万写雪花银呀？可是究竟是衙门也是狼多肉少，考举ะ的就少，中举ะ的更少，中举的就少，顶上个开缺去，真坐上太师椅的更少。一家子一家子把仅有的一点粮食，都去供养了一个人，还没供养成。一旦中不了举，还得回来刨撤这点儿地。没念书的也给饿得大脸蛋儿成了小枣核，马腿成了蛤蟆腿，不挎篮儿就象个花子。这么着供养念书人，这不成了磨麦种蒸饽饽，好象舒服一会儿，痛苦一年。哪儿是一年呀？那是遭罪一辈子。这不是见着贼不喊捕快，喊小二儿，自己忽悠自己吗？”
廷训听着卟吱一声笑了，然后道：“瞧你说的到真是逗乐儿。要我说啊，有要朝政庶民不议，又要邦国强盛，这简直就是割了鸡吧娶ດ媳妇，南其辕而北其辙。大反正儿。”
廷训这一说把大伙逗得咯咯地大笑了起来，如汤说道：“好！好！就是这句割了鸡吧娶媳妇，这一比喻就够头榜，还没人这么说过那啊。大学说：“物有始终，事有先后，知所先后则尽道矣。世界万类的事也都有一人本末，始终先后。这个理儿就是一个根本。为ฦ什么俗称本本儿，连本本儿都没有了，娶ດ媳妇又有何用。庶民议政就是哪个本本儿，社稷本身也就是个媳妇，国强民富才是哪个ฐ家。庶民议政才是根本，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嘛ใ”
进儒却道：“咱们这么说的都是今文经学，属康梁一派。可这又怎么和忠孝节义、三纲五常相一致呢？康梁可是乱党呀。”
“嗐！什么今文经学，古文经学？那只是道术之ใ一则，所有道理还不是为致用。什么理儿拿到致用上，也极易辨清是非曲直。”如扬道。
“我看也不完全这么回事。重要的是那孔孟圣心与王道。朱子虽说是圣人，可他们的说教，圣言也都前后左ุ右之间，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就拿《孟子》说吧”他说‘民为重，社ุ稷次之ใ、君为轻’可又说‘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到底治人者重？还是治于人者重。我看新近翻译的书都说没有谁治谁，是叫什么“自治”这自治是不是就是没有皇帝了？”
“谁说没皇帝了？英国叫女皇，日本叫天皇，俄国叫沙皇，只是美国叫总统，其实也就是皇帝。有皇帝的叫君主立宪，没皇帝的叫宰辅内阁共和制。其实咱们中国在西周就有过共和。可是，那确不是中ณ国最强盛的圣朝，咱们的盛朝确都是秦皇汉武、唐宗宋祖、洪武、康乾，那时确不是共和呀！：”翰廷玉说道。
如汤道：“世道与世道不同。世异则事易吗！当今世界已๐不仅仅是咱们的中华海内了，那是环宇列国时代。我看还是有政庶民议，民主共和能富国强邦。”一人之心天下人之心嘛！”
廷训却道：“最难把握的就是，一人之心天下人之心。现在哪儿有天下人之心呀。我看天下人之心就是弱肉强食。世界还没大一统，这天下人之心就分成多少块。就拿这列ต强说吧！从禁烟海战说起吧，英国侵欺中国，也是他们议会廷议过的呀，那议会廷议不也是英国庶民议政的结果吗？他们那民意哪儿有一点儿仁义แ之德？二次鸦片之ใ战、甲午海ร战还不都是如此，我现在最不明白的就是那王道与霸道怎么区分了。”
进儒道：“远的不用说，近的说来，谭衙门对牧师升堂，那ว不是通过乡绅议政才举ะ措的吗。可我听说刘二狗昨天带着人把洋药铺也给抄了，把教堂的葡萄园也给毁了，那ว洋药铺和葡萄园倒叫宁倭子的人进去了。”
“什么？把洋药铺给抄了？人家那ว洋药铺可虽说专卖洋药，却没有卖过鸦片、白面，倒是咱们那些大烟馆卖。人家洋药铺卖的洋药还赈济穷苦人哪，我看这不是衙门派的差ๆ干的，准是刘二狗应着衙门的名份自己้个干的。”如扬道。
“唉！剪ຘ不断，理更乱呀！其实洋人欺负咱们并不可怕，怕的是自己个儿的官吏绅士，百姓不明了是非，不明了道理。衙门真是为九川百姓励精图治，可就是朝廷一来没有主ว张，章法，一个县丞衙门能办什么成就事儿？二来衙门抓薄义尔，升堂牧师是绝对没错，为ฦ邦争权，为民除害。可谁不知道衙门里刘二狗他们哪个不是打着衙门旗号乱收捐税，又哪个ฐ不是和教堂博义尔往来亲密”哪一个ฐ没有仗着洋人探矿团的势力乘机侵占村社公林，公产。”杜存训一面对着诸弟兄，一面对着自己说道。
“没家贼根本引不来外鬼”。从禁烟之ใ战起就是如此，到如今更是如此。我看前明那种“文官爱钱又怕死，武官怕死又爱钱”状况又来了，只是昔日的后金，变成今天的泰西列强了。”如汤道。
“嗐！还提什么王道、霸道、我看现在是鬼道。孟子说：‘生我所欲，义我所欲。二者不可兼得。舍生而取义。现在人家都说生也不是我所欲、义更不是我所欲。当官儿的贪是欲，得贿是欲，俗众就是少费力气多拿钱。仗势依力欺负弱的才是欲。仁义礼智信不是欲，吃喝嫖赌抽才是欲，那你还有什么法儿呀。鱼和熊掌不是生与义的比，只是吃喝嫖赌抽之间比，那你还能比出什么เ来？”廷训道。
“现在不是法网恢恢，疏而不漏。一个人想不当贼，不定什么时候就成了贼了，强者为人主，弱者为奴婢，有权有钱有势力，伤天害理不为耻，物竞天择为ฦ天道，财官得失定是非。”这是现在自朝廷重臣以至于平头百姓四处流传，深入人心的三句话。只这三句话就把中国给毁了，这和咱们老祖师爷说的杀身成仁不是一回事儿呀。这和“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贫贱不能移，是大相竟庭呀。只这三句话就让天下人之ใ心都成了狼心啦。没有了天下人之心哪儿还有过秦论，哪儿还有阿房宫赋的大义微言呀。”韩廷玉愤愤的说道。
“可不是嘛，就拿林海柁来讲吧，那也是一等的老实羔子，可谁逞想就为那ว十五块洋钱竟隐匿杀人越货之罪，为洋牧师进贡修女。”刘进儒说。
“哼，你们说的也有差点之处呀。我最近从同文馆一位师兄那儿借来几部洋书，我通读了几遍，我看出了一些道道儿。我又看了魏源的《海国图志》《圣武记》就更觉着有滋味儿，其实，那耶稣洋圣和咱们的孔圣也是相通的。没听说天下三教九流都是教人从善如流，上善若水，到头来都是道正人邪。就人本性论，却是同为人，类不齐，流俗众，仁者稀。天下的脊梁也不在大皇帝，也不在大将军，也不在那船坚，还是利炮，全在士子们，在君子。为什么呢？所谓英主ว皇帝说到底还不是一个君子，同为官，君子官为清官廉吏，小人官就是贪官污吏，一般百姓也一样，君子百姓为良民，小人百姓为贼盗。我看咱们中国积贫积弱就是两条原由。一条咱们不会工业，二条咱们家贼恶于外鬼。中国有亿兆黎民，咋集聚点钱财也不比洋人少。船坚利ำ炮不就是钱堆着煅造出来的吗，那ว些奇技淫巧之术不算什么，凡咱们能够考中举人的以至于能中ณ秀才的，学点那ว些技术都行。倒是人家洋人早就不是一村一社，土里炮创财。最先就是用工业增加税银，富裕ษ国库。可咱们那，还不是继续养儿出兵，种地纳粮老一套。我看咱们中国要想在当今强大起来，咱们的胸脯子能挺起来，咱们的脸不用蒙遮羞布，咱们就得从办工ื厂开买卖做起，百姓能都在工厂里挣钱，把那考举ะ的精力都用到学技术上，家家都有钱了，什么庶民议政，什么驱除列强，什么เ公德教养都好办了。”史如扬说道。
“哎。如汤兄。我可不这么เ瞧这事儿”韩廷玉说道：“要我看中国这病可不是一天两ä天了，这病也不是一经两ä经的事儿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