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二虎这位所谓的强盗头子,并没有世人想象中的风光。
不过,韩子平倒也并不失望。因为强盗本来就该是这样的。
这位年迈,却依旧精神矍烁老人从韩府走出来时,腰弯得仿佛已不胜重负。他上了马车,转眼远去,只是一阵阵咳嗽声传来,仿佛永远停不下来。
因血缘关系,拧成一股绳,本身还有一定产业的庄稼汉们,并不好欺负。官府敲骨吸髓,豪强吞并田地,都会小心地避开这样的村寨势力,而只把目标定在零散农民身上。对这些团结在一起的宗族村镇,真逼急了,大型的械斗,聚众闹事,都不是干不出来的。真搞出什么大事端来,他们这些草民固然不好过,牧守一方的父母官,也未必就有脸面。
跟在韩子施身后的少年,一声不出地观察着这一切。
韩子施来拜访太爷,也常带随从,只是这么小的年纪,确是第一个。这位韩老板,可不是喜欢带俊俏小厮,出出进进的主ว啊。
正月里,韩家上下,欢声笑语,气氛极好。
虽然,韩忠和韩诺性子都和同龄大小孩不同,不过,并肩坐在一起,吃着厨房送来的,香喷喷的点心时,偶尔还是会流露出一点,孩童般的稚气与欢喜。
凌退之ใ有他的诗书,有他的学问,有他担风袖月,一看天下的胸怀。他不会永远停驻在,一个商人的宅院里,纵然,这里有他的好友和学生。
韩子施微微叹息:“你也别急,让我准备一下。叫各地的分店,替你打听着。这几年,你的心思光花在两个孩子身上了,那些名家大儒游学所在,书院学舍,何处兴旺,消息早就不灵通了。我叫人替你查查问问,帮你安排好行程,你去哪里都方便。”
其他的韩氏宗族,原说是一家人,出了事,大家先抱着团对付,可是让韩子施拿那ว帮当官的一吓,拿几笔有些要命的帐目一震,竟是人人呆如木鸡,半点应付之力也无。
韩思德此刻满心怒火,倒是忘了,韩子施含笑翻脸时,他自己的表现,与别人相比,也不见得好到哪里去。
孝子必须在“难蔽风雨”的茅屋中守孝,只能在地上铺张席子睡,两年后,才可住回室内,守孝满三年才能睡回正常的床铺。
只是,当初,那刚刚新婚三日,就失去母亲的韩子施,远远不是如今,这个进退行事,冷静从容的韩老爷。当日他坚持以全礼守孝,未必是尊崇儒家仪制,更多的,怕是借那身外之苦,折磨自己้罢了。
韩忠怔怔地,过了一会才干咳一声:“这么说,我是不是该庆幸,我没有亲人,基本上,也没有什么好朋友?”
这样的大实话,实在太打击人了。
门口帮着迎接客人的大牛,忙上前引领两个伙计带着帐本进去。
韩思德捻着胡须ี,意味深长地笑:“刚买来的瘦马,子施,你看,还入得眼不?”
“难得他有这样的心意和努力,咱们成人之美,让他跟着学一学,倒也应该。”凌退之还是个较纯粹的文人,爱才之意,怜才之心,终还是有的。
少时并肩苦读,于贫苦中相互扶持,怀着许多志向,憧憬着未来。那时的韩子施ๅ,还有许多热血,许多冲动,
有人大声提醒他谢谢老爷少爷,有人大力拖他起来,笑话他高兴得傻了,赶紧带他准备去。
他白白提心吊胆,等着大家翻脸,等着雷霆闪电,等着可能出现的陷阱或陷害,但通通是他白操心。
老爷带着少爷,舒服地坐在院子里头哂太阳。
韩老爷这么年轻,就有这么大的产业,也算是个有福之人了,只是夫人早ຉ逝,只留下一个独子,老爷又一直不曾续弦。所以这偌大家宅,其实也就只有这一大一小,两ä个主子。
“怎么回事?”
“快走吧,绕一下,真是霉气,大过年的,别冲撞了小少爷。”
黑压压数不清的人头,潮水般呼啦啦涌来的人流,每一个人看着庞大的车队,眼睛都是红的。
他们也有妻儿家人,那些骨肉至亲,挨着饿,就等着自己这一票买卖,换钱换粮,换一家人苟延残喘地活下去,这些本性憨实,又因为客串强盗,而添了几分勇悍之气的农民们,也一样敢于死战,勇于死战。
站在前方列阵掩护的六名护卫,额上全是冷汗,但一个后退的也没有。
“我们先顶着,东家你快跑?”
要想全队人逃走,是不可能ม的,他们长途跋涉,人力,畜ไ力,都已经疲惫,这些人却一直埋伏着,以逸待劳。除了韩子施凌退之ใ马匹不错,有机会逃走,其他人,都只能留下来死战。
可是,韩子施神色冷冷,一点拔马转头的意思也无。
眼看再过片刻๑,强匪们就要冲过来,血战不可避免。掌队一咬牙,也不管韩子施ๅ的意思了,猛得跳上马车,站到高处,张开双手大喊:“货全留给你们,不要打,大家以和为贵!”
然而,没有用,因为几百人呼啸的大喊声,让他的声音,连自己队里的人都听不太清楚。
群盗之ใ前,有四五个人,大喊着举着钢刀,领着众人冲锋。
“大家杀啊,大成号的人,一向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不打服了,不后退的。”
“大家加把劲啊,替我们死在大成号手里的弟兄们报仇。”
有人的口号更加简单直接。
“上啊,抢钱,抢粮,报大仇!”
抢大成号的东西,必须要经过血战,这是强盗们心中已๐经默认了的事实了。
一般的小股强盗早就不会打大成号的主意了,但即然他们现在人多势众,十拿九稳,自然是要抢到底的。
这股子气势一起,凶性一,几百人大呼大叫着冲锋,正常人的心智都会被这种恐怖的杀戮气氛所影响,就是听清了掌队的大呼大叫,怕也没几个人会停下手了。
眼前着转瞬间,血战就要爆,韩子施沉声道:“把货掀了。”
虽然不明白东家这话的意思,但大家执行地还是极为迅的。
两个护卫动作飞快,跳起来,钢刀猛砍,转眼间,那油布,绳索,就被直接砍断,大车上堆得老高的箱子,轰隆隆往下翻倒,都不用大家去直接费力费精神去开箱的,就有好些箱子自己震开,震裂ฐ,震散。
这时,乱匪强盗们,离着护卫们组成的第一道防线,也就几步之遥了,然而,所有人的动作都变缓下来,有的人当场就愣住,有的人高举ะ的武器也放下来了。
本来奔腾呼啸,一泄如虹的气势,就这么散掉大半。
这个时候,哪怕是韩子施下跪求人,或是拿出大笔的银子往外扔,这凶性已๐的强盗们,怕也是不会轻易住手的。
毕竟顺风仗是最好打的,落水狗大家是最愿意揍的。自己占尽优势的战斗,没有人会回避的。
再说,强盗们确实跟大成号有些过结。
这仇说大,其实是不大的。
不是每股强盗,都跟大成号死拼过,更何况,他们也确实不是专业强盗,以前打的就算是所谓硬仗,双方躺下的死人过十个,基本上,强盗们就要放弃了。
就算是同一股的强盗,彼此也不是很熟,都是四下里拼凑出来的穷汉,不是真正天天在一块的兄弟。何况,这一次行动,是许多股人凑到一块。
严格来说,报仇其实是谈不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