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我爸的脑子里还是一坑粪水，我转身跑出去，把门摔得比枪声还响。
知道那ว时我最痛恨的是什么吗？流氓，像我爸那样的流氓！所以当我爸被另一伙红卫兵押走的时候，我的心就像水泥路这么เ平静，这么坚硬，我甚至连门都没出。等外面的吵闹和汽车的引擎声离开耳朵，我竟然放开嗓门唱了起来：“红岩上红梅开，千里冰霜脚下踩，三九严寒何所惧，一片丹心向阳开，哎，向阳开……”唱着唱着，我面前的窗玻璃忽然碎裂ฐ，开始我以为ฦ是我的声音把它震碎的，但是我马上就看见一颗石子飞进来，紧接着，另一颗石子从另一扇窗玻璃飞了进来。我知道，那ว是于百家和荣光明用弹弓射出来的，两ä颗石子落在蚊帐上，就像是他们的嘲笑。不过，我并没有因此而停止歌唱，一直站在原地把那歌唱完，唱得浑身燥热，额头上冒出了许多细汗，仿佛全身都是力量。那ว可是寒冷的冬天，没一定水平是唱不出汗来的。
“不能全都走了，你得留下来给妈守住这个房子。”
每天下班回来，我妈都在收拾，有时会突然想起一本书，有时会突然记住一本相册、一把梳子。她想起什么，就往皮箱里塞什么，后来皮箱实在装不下了，她就加一个ฐ网兜。后来网兜也装不下了，她就开始把皮箱和网兜里的往外掏，不断地调整行李结构，掏出来塞进去，塞进去掏出来，如此反复多天。
“你要他坦白什么？坦白跟你妹睡觉吗？你不要脸我还要脸呢。要是在旧ງ社ุ会，他能娶几个ฐ老婆，说不定你得叫他妹夫。”
“难怪会出这样的事，原来是你的脑子在作怪。不看你是我爸，批斗ç会上也少不了你。”
我恨不得在嘴巴๒上安一条拉链，暗暗使劲别再说我爸的事。但是我有什么话都喜欢跟于百家说，就像老鼠留不住隔夜粮，酒鬼守不住半瓶酒。百家比我大两岁，脸像刀削出来似的有轮有廓，看上去比坐过老虎凳、喝过辣椒汤也不招供的革命者还坚强。我跟他说过之ใ后，有点后怕，便叫他誓别再跟任何人说。他举起手向我保证：“如果我跟别人说，就让我的嘴巴๒烂掉。”这样平静了几天，他还是忍不住跟他爸妈说了。他爸说：“闭上你的乌鸦嘴！这事没落到我们家头上，就算谢天谢地了。”
于百家的出卖给了我当头一棒，我咬紧牙关再也不跟任何人说，就是碰上陈白秀，就是碰上方海ร棠我也不说，尽管她们多么เ想听我说。有一天，赵万年回来了，他拍拍我的脑袋，笑嘻嘻地：“那封书不是你爸写的，我已๐经找专家鉴定了。”
过了些日子，我爸的脸上竟然出现了红晕，就是别人称为ฦ健康的那ว种颜色。他的鼾声越来越响亮，越来越持久ื，可以从晚上一直响到天空白。后半夜，他再也不离开床铺了。洗菜做饭时，他的嘴巴除了尝盐头，还会跑出一长串ธ的南方แ小调。他没吃中ณ药，怎么就变成另一个ฐ人了呢？
要不是我去抓那只麻雀，也许我爸的脸色会持久不衰。但是那只麻雀太会挑逗了，就像是对你挤眉弄眼的女人，你要不想打她的主意就证明你没有力比多。当时我没能力这样思考，出事以后才怀疑ທ它可能是一只女麻雀，要不然它不会这么เ妖精，我甚至怀疑ທ它有可能ม是赵万年派来的。它从仓库的瓦檐上飞下来，落在离我不到一米远的地方แ，抖着羽毛叽叽喳喳地叫唤。我轻步走去，伸手抓它，它往前跳几步。我再抓，它再往前跳。每一次，它都跳得不是太远，始终保持在我手臂的范围里，像是请数学老师精确计算过似的。有一次我的手指碰到了它的羽毛，它并不害怕，仍然轻轻一跳，仿佛是在等我。我站住，吸了几口大气，屏住呼吸往前扑，鼻子磕到地上，一阵酸溜溜。它从我手掌下扑棱扑棱地飞起，落在瓦檐上大声喊叫。我捡起一颗石子砸去，它跳了一下，钻进瓦檐下的鸟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