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伏在桌上，把她母亲铺着拣米的报纸掀起一角来看，顾太太便道：“我这都是旧ງ报纸。”曼桢笑道：“喏，这不是今天的吗？”她把最底下的一张报纸抽了出来，顾太太笑道：“好好，我让你。我也是得去歇歇去了，这次这米不好，沙子特别多，把我拣得头昏眼花的。她收拾收拾，便走出去了。
曼桢在报上找出那张影片的广告，向慕瑾说：“最后一天了。我劝你无论如何得去看。”慕瑾笑道：“你也去。”曼桢道：我已经看过了。道：“你倒讹上我了！不，我今天实在有点累，不想再出去了，连我弟弟今天上台演戏，我也不打算去看。”慕瑾笑道：“那ว他一定很失望。”
他急急地走出去，出了电å影院，这时候因为不是散场的时间，戏院门口冷清清的，一辆黄包车也没有。雨仍旧在那ว里下着，世钧冒雨走着，好容易才叫到一辆黄包车。到了石家，他昨天才来过，今天倒又来了，那门房一开门看见是他，仆人们向来消息是最灵通的，本就知道这位沈少爷很有作他们家姑爷的希望，因此对他特别殷勤，一面招呼着，一面就含笑说；我们小姐出去了，到方公馆去了。我是来找他们小姐的。
可见连他们都是这样想。”当下也不便怎样，只点了点头，微笑道：“我知道，我看见你们小姐的。她一只鞋子坏了，你另外拿一双给我带去。”那门房听他这样说，还当他是直接从方家来的，心里想方แ家那么เ些个佣人，倒不差个ฐ佣人来拿，偏要差他来，便望着他笑道：嗳哟，怎么还要沈少爷特为ฦ跑一趟！他们小姐当差，心里越添了几分不快。
除夕那一天，世钧在叔惠家里吃过年夜饭，就请叔惠出去看电影，连看了两场——那一天午夜也有一场电å影。在除夕的午夜看那样一出戏，仿佛有一种特殊的情味似的，热闹之中稍带一点凄凉。
他们厂里只放三天假，他们中午常去吃饭的那个小馆子却要过了年初五才开门。初四那天他们一同去吃饭，扑了个空。只得又往回走，街上满地都是掼炮的小红纸屑。走过一家饭铺子，倒是开着门，叔惠道：“就在这儿吃了吧。”这地方大概ฐ也要等到接过财神方แ才正式营业，今天还是半开门性质，上着一半排门，走进去黑洞洞的。新า年里面，也没有什么生意，一进门的一张桌子，却有一个ฐ少女朝外坐着，穿着件淡灰色的旧ງ羊皮大衣，她面前只有一副杯箸，饭菜还没有拿上来，她仿佛等得很无聊似的，手上戴着红绒线手套，便顺着手指缓缓地往下抹着，一直抹到手丫里，两支手指夹住一只，只管轮流地抹着。叔惠一看见她便咦了一声道：“顾小姐，你也在这儿！”说着，就预备坐到她桌子旁去，一回头看见世钧๕仿佛有点踌躇不前的样子，便道：“都是同事，见过的吧？这是沈世钧，这是顾曼桢。”她是圆圆的脸椭圆中ณ见方——也不是方，只是有轮廓就是了。蓬松的头，很随便地披在肩上。世钧判ศ断一个女人的容貌以及体态衣着，本来是没有分析性的，他只是笼统地觉得她很好。她把两ä只手抄在大衣袋里，微笑着向他点了个头。当下他和叔惠拖开长凳坐下，那朱漆长凳上面腻着一层黑油，世钧本来在机器间里弄得浑身稀脏的，他当然无所谓，叔惠却是西装笔挺，坐下之前不由得向那张长凳多看了两眼。
世钧跟家里说，上海ร那个事情，他决定辞职了，另外也还有些未了的事情，需要去一趟。他回到上海来，在叔惠家住了一宿，第二天上午就到厂里去见厂长，把一封正式辞职信交递进去，又到เ他服务的地方แ去把事情交待清楚了，正是中午下班的时候，他上楼ä去找曼桢。他这次辞职，事前一点也没有跟她商量过，因为告诉她，她一定要反对的，所以他想来想去，还是先斩后奏吧。
一走进那间办公室，就看见曼桢那件淡灰色的旧羊皮大衣披在椅背上。她伏在桌上不知在那里抄写什么文件。叔惠从前那ว只写字台，现在是另一个办事员坐在那里，这人也仿效着他们经理先生的美国式作风，把一只脚๐高高搁在写字台上，悠然地展览着他的花条纹袜子与皮鞋，鞋底绝对没有打过掌子。他和世钧招呼了一声，依旧跷着脚看他的报。曼桢回过头来笑道：“咦，你几时回来的？”世钧走到她写字台前面，搭讪着就一弯腰，看看她在那ว里写什么เ东西。她仿佛很秘密似的，两边都用别的纸张盖上了，只留下中间两行。他这一注意，她索性完全盖没了，但是他已经看出来这是写给他的一封信。他笑了一笑，当着人，也不便怎样一定要看。他扶着桌子站着。说：“一块儿出去吃饭去。”曼桢看看钟็，说：好，走吧。径自把那张信纸拿起来叠了叠，放到เ自己的大衣袋里。曼桢笑着没说什么，走到外面方แ才说道：拿来还我。你人已经来了，还写什么信？一面看着，脸上便泛出微笑来。曼桢见了，不由得凑近前去看他看到什么地方แ。一看，她便红着脸把信抢了过来，道：“等一会再看。带回去看。”世钧笑道：“好好，不看不看。你还我，我收起来。”
曼桢问他关于他父亲的病状，世钧๕约略说了一些，然后他就把他辞职的事情缓缓地告诉了她，从头说起。他告诉她，这次回南京去，在火车上就急得一夜没睡觉，心想着父亲的病万一要不好的话，母亲和嫂嫂侄儿马上就成为他的负担，这担子可是不轻。幸而有这样一个ฐ机会，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