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公看了，拍案大怒道：“逆阉狂悖至此，吾当将此书奏闻朝廷，立诛此贼。”梁生便道：“岳父且勿奏闻，此正可将计就计。”柳公问：“计将安出？”梁生附耳低言道：“岳父可遣使行一角公文至茂贞营中，公文上多用恐吓切责之ใ语，小婿却扮作书生先往茂贞处，与他说明就里，教他见了公文假意怒，竟将公文扯毁，绑缚来使，然后往兴元诈降守亮，那ว时，小婿拿着复恭这封反书，再如此如此。岳父这里须恁般恁般，便可使积寇立除，大功立奏。”柳公听罢，大喜道：“贤婿此计，虽孙吴复兴，良平再出，不是过矣。”遂依计而行。其所擒奸细密行斩ล讫。一面又传檄附近关津城堡，加意盘诘奸细。看官听说梁生所言之计，说话的只说得一半，还藏着一半，何不就于此处一齐说明？不知兵机用阴，到得茂贞去诈降之ใ后，还有许多怪怪奇奇的事。此处不能ม一齐说明，且到เ后文，自然明白。正是：
话说柳公正想要草疏参劾杨复恭，适值朝廷因李茂贞征讨杨守亮不下，欲以杨复恭为ฦ观军容使，前往督战，命众大臣廷议其事。柳公即出班面奏天子道：“陛下欲以杨复恭为观军容使，臣窃议其有三不可？”天子问：“那三不可。”柳公奏道：“大将威行阃外，乃忽以一阉竖节制ๆ之ใ，则军中之旗鼓不扬，士卒之锐气亦沮。昔肃宗时，以鱼朝恩为观军容使，遂致九节度皆无功。前事可鉴，一不可也；晋时，王敦作乱，其兄王导在朝，泥阙下，肉袒待罪，今杨守亮系杨复恭之侄，守亮叛于外，而复恭傲然居内，出入自如，朝廷不以是罪之，而反加宠命，二不可也；李茂贞所讨者守亮，今反以守亮之ใ叔节制ๆ其军，茂贞怀疑，必生他变，三不可也。况复恭欺君蠧国，罪不容诛。以臣愚见，莫若斩复恭以谢天下。倘陛下念系老奴，不忍加刑é，亦当谪逐远州，勿令在帝左右，则ท守亮之胆寒，茂贞之志奋，而兴元可以荡平，武功可以立奏矣。”天子闻言，沉吟半晌，乃降旨，停罢观军容使之命，却未便谪逐复恭，仍容他出入宫禁。你道为ฦ甚缘故？原来，唐朝自穆宗以下几个皇帝ຓ，皆是宦官所立，这朝天子庙号昭宗，乃ี僖宗之ใ弟，初封寿王，后登宝位，却是杨复恭迎立的。所以，天子念其定策功劳，不忍便谪逐他。当下，柳公见天子不能ม尽听其言，心中怏怏，退回私第，想道：“我一人之语，未足感动大听，必得多官交章合奏，方可除此阉竖。”
桑能依柳自成桑，梁若依杨愧杀梁。
自昔兵民未始分，吁嗟此日分兵民。
柳公接来看了，见这半锦五色纷披，灿然悦目，嗟赏了一回。及见梁生所绎章句并所题诗词，说道：“这绎出的章句，我已曾见过，那一诗一词却不曾见，想是他的新作了。后面写着和韵，不知是和谁人的韵？”钱妪道：“就和小姐的韵。”柳公道：“原来小姐长于翰墨，老夫失敬了，这原唱的诗词一要求一看。”梦兰道：“不肖女也绎得回文章句几十，当一并录出呈教。”柳公大喜，即令丫鬟取过文房四主送上。梦兰把章句诗词一一写出，柳公取来细细看了，极口称赞道：“我前见梁生所绎章句，已๐是敏妙绝伦，不想小姐又另出手眼，更觉不同。其中只有一二相合的，余皆各自拨新领异。至于小引一篇，尤为佳绝。我初ม见梁生时，曾以璇玑图为ฦ题，面试他一篇古风，今这小引与他古风可称双璧。两诗两词又一样清新秀丽，真是天生一对夫妻。至如两ä半锦作合之奇，又不足言矣。”因问小姐到这里来时，梁生可曾知道否？钱妪答道：“当被栾家迫逐，仓卒起身，不及报与梁官人知道，小姐指望到เ这里寻着母舅家住了，然后寄信到梁家去，不想又投奔不着。”柳公道：“小姐母舅是何人？”梦兰道：“家母舅是刘虚斋。”柳公道：“原来是刘ถ虚斋，我也曾认得，今已亡过几年了。他本刘蕡之孙，因乃ี祖直言被害，故绝意仕进。侨居于此，以务农为业。不料前年病故，所遗田亩，半百荒瘠，迩来连值凶岁，朝廷虽有蠲恤之ใ典，却被吏胥上下其手，移熟ງ作荒，移荒作熟ງ。刘ถ家荒田偏不在蠲恤之ใ内，他令郎刘继虚苦干赋役，竟把田产弃下，挈了一妻一妹，不知逃往何处。官府又欲着他亲戚领ๆ田完粮，因此，连他亲戚也都逃避，没一个住在本州城里。你要去投奔他，却不投奔差了？”梦兰闻言，潸然泪下道：“茕茕孤女，无所依归，指望暂托母家，不想又如此零落，如何是好？”柳公沉吟了半晌，说道：“我向爱梁生之才，曾对他说：‘我若有女儿，即当招他为婿。’今我膝下无人，你又怙恃俱失，我意欲认你为ฦ义女，便入赘梁生到家，未知你意下如何？”梦兰道：“大人既与先君有僚友之谊，不肖女便是通家儿女了。况今又无家可奔，若得大人颐养膝下，实为万幸。”柳公大喜。梦兰便令乳娘扶着深深的拜了柳公四拜。柳公立在上面答个半礼ึ。当晚，排设家宴，做个庆喜筵席。次日，柳公即修书一封，差ๆ一的当家人，星夜赍赴襄州ะ梁家投递，约梁生到华州ะ柳衙来成亲。正是：
钱妪在旁，见梦兰看了诗与锦，眉头顿展，笑逐颜开，反覆把玩，不忍释手，晓得他心里已๐十分中ณ意。因说道：“难道这位官人有恁般文才，又恰好合得这半锦？真是天赐姻缘，小姐不可错过。”张养娘道：“梁官人也要求小姐的诗句去一看，并求这半幅锦去一对，未知可否？”梦兰沉吟了一回，乃将半锦并自己้所绎诗句都付与钱妪，说道：“你可去那ว里走一遭。”钱妪道：“我也正要去看那ว梁官人的人物如何，可配得我家小姐。”张养娘笑道：“还你一个粉妆成玉琢，就和小姐一般样美貌的便了。”说罢，便要取了原带来的诗与锦起身告辞。梦兰道：“锦便取回去，诗且留แ在此，我还要细看。”钱妪笑道：“小姐未见其人，先爱其文，一定是其文可以配得璇玑图的了，待我如今去看他，包管其人也可以配得璇玑图哩。”梦兰听说，微微含笑。张养娘只取了半锦，辞了梦兰，同着钱妪，恰待要行，梦兰又唤转钱妪，复入内室，附耳低言道：“适间所见诗句，不知可真是此生绎的，我今有一词在此，是我向时所作，你可一带去，要他面和一来我看，若和得出，又和得好，我方信他。”钱妪道：“小姐所见极是。”梦兰遂取旧ງ日所题那ว《长相思》的词付与钱妪，又叮咛道：“此吾终身之事所系，你此去切勿草草。”钱妪领ๆ命，同了张养娘一径到梁家来。梁生见了，只道那钱妪也是个媒婆，且不和他答话，先问张养娘道：“你曾见过桑家小姐么เ？”张养娘道：“曾见来，那小姐的才貌果然名不虚传。两半幅锦又恰好配合，这段姻缘真乃天赐。”因指着钱妪道：“此位便是小姐的乳娘钱妈妈。小姐特地教他拿那半锦并所写的诗句在此送与官人看。”梁生见说，连忙起身对着钱妪，深深的作下一个揖，慌得钱妪还礼不迭。仔细看那梁生时，真个一表人物，有一曲《临江仙》为证：
栾云见了这光景，心生懊ิ悔，因想：“他舅子聂二爷前日白白取了我许多银子去，我只望如今钻刺๐着了桑公，也有用处。不意桑公已๐死，官情又这般冷落，眼见得我没处讨正本了。但今他内眷住此，那聂二爷倘或也在此，亦未可知。若寻得着他，或者还有商量，何不遣个ฐ女使去通候桑公内眷，就探听聂二爷消息。”算计已定，便与一个ฐ养娘，一个ฐ仆妇分付了些说话，教他到彼通候。养娘、仆妇领命去了。少顷ั，回报说：“桑老爷的夫人是姓刘，并不姓聂，向已亡过，今住在寓所的只有一位小姐和一个乳娘，并几个家人妇女。那小姐年方แ二八，生得美貌非常。他乳娘说：‘桑老爷只生得这位小姐，至今尚未有姻ี事。’”栾云听了，便把此言述与赖本初知道，因问：“桑公夫人既ຂ不姓聂，那聂舅爷是那里来的？”本初道：“或是他表舅，或是他小夫人的舅子，不然，竟是桑公的心腹人，因托他出来通关节，恐人不信他，教他认做内戚，亦或有之ใ。”栾云道：“我前日这项ำ银子既已费去，料无处取偿，也不必提起了，今却有一事与兄商议。”本初问：“是何事？”栾云道：“弟今断ษ弦未续，家中虽有几个侍妾，算不得数。适闻桑家小姐十分美貌，尚未联姻ี，弟意欲遣媒议婚，娶ດ他为继室，兄以为ฦ可否？”本初ม道：“这个有何不可？他既无父母，便可自作主张，以兄之ใ豪贵，彼必欣慕，况他今现住兄的屋，这头亲事也不怕他不成。”栾云听说大喜，随即分付媒婆往说亲。正是：
帮闲的要走通脚头，先要寻个ฐ荐头。初ม时伺候门头，后来出入斋头。设事要来骗饭吃，讨个出头。抓着两ä个肩头，看着人的眉头，说话到忌讳处缩了舌头。酒席上惯坐横头，吃下饭只略动些和头。大老官忘了酒令，他便提头，大老官有罚酒，他便做个寄酒户头。与大老官猜枚，诈输几个拳头，席散要去讨个蜡烛头。若要住夜，趁别人的被头。陪大老官闲走，他随在后头；与大老官下棋，让几着棋头。大老官赌钱，捉个飞来头；大老官成交易，做个中人头。托他买东西，落些厘戥头；托他兑银子，落些天平头。托他与家人算账，大家侵匿些账头。总之ใ，只帮得个ฐ兴头。若是大老官穷了，他便在门前走过，也不回头。
后日所为，于斯伏线。
才调漫夸如意曲，离奇怎及锦回文。
梁生日夜悲啼，寝食俱废，恹恹成病。张养娘道：“老爷不必过伤，我想起来，既ຂ是刺客止刺得夫人，其余钱乳娘等俱未遇害，如何一个ฐ也不回来，莫非此凶信还未必真。”梁生听说，沉吟道：“他们知我在兴元，必然到往兴元报信去了。但不知他们可曾收得夫人骸骨在那里？我本当即赴兴元任所，奈病体难行，今先修书报知柳公，就探问钱乳娘等下落，便知端的。”计议已定，即修书遣使，赍往兴元。自己只在家中养病，把梦兰所绎回文章句，及平日吟咏的诗词，时常悲讽。床头供着梦兰牌位，常对他叫唤，对他言语，或对他哭泣，直把牌位当做活的一般。那ว牌位上写道：
诰封夫人先室柳氏桑梦兰之位
张养娘看了问道：“夫人本姓桑，如何到写柳字在上面。”梁生道：“你不晓得，夫人当日逃难华州ะ，投奔母舅不着，此时，若非柳老爷收养，性命已๐不保，到今日才死了，夫人十分感激，久ื已๐认柳老爷为恩父，今岂可不称柳氏？”张养娘嗟叹道：“夫人与老爷一样知恩重义แ，比着赖官人与莹波小姐，真是天差ๆ地远了。却恨天道无知，偏不使你夫妻白头偕老。”梁生闻言，又满眼流下泪来。看官，听说赖本初夫妇一样忘恩负义的人，故笃于琴瑟，梁生夫妇一样知恩重义的人，一笃于琴瑟。梁生既不忘柳公，何忍忘了桑小姐？若今日得志，便把旧ງ时妻室的存亡死活看得轻了，难道拜将封侯、衣锦荣归的梁状元，与前日入赘柳府的梁秀才不是一个人，却是两ä个人不成？可笑襄州ะ城中这些势利人家，不知就里，闻梁状元断ษ了弦，巴不得把女儿嫁他为ฦ继室，便做偏房也是情愿，都要央媒说合。那两个ฐ惯做媒的矮脚陈娘娘、铁嘴邹妈妈，当初ม不肯替梁生说亲，如今却领着一班媒婆，袖着无数庚帖，来央浼张养娘，要他在主ว人面前撺掇。便是那女医赵婆子，也寻了几头亲事来对张养娘说。张养娘被央不过，只得把这话从容说与梁生知道。梁生恻然道：“此言再也休提，夫人为ฦ我而死，我终身誓不再娶。”张养娘道：“老爷不娶ດ正夫人，也娶个ฐ小夫人，以续后嗣。”梁生道：“我昔难于择配，幸遇梦兰小姐才貌双全，两锦相合，得谐伉俪，不想又中ณ途见背，是我命中不该有连理，何心再去问旁枝？”张养娘听说，料梁生志不可移，便回绝了这些做媒的。正是：
若兰虽已死，不忍觅阳台。
笑彼窦家子，何如梁栋材。
梁生既ຂ谢绝了说亲的，每日只对着梦兰的牌位悲思涕๓泣，专望兴元柳公处有回音来，便可知钱乳娘等在何处，就好寻取梦兰骸骨。不想那ว差往兴元的家人回报说：“钱乳娘等众人并没一个ฐ到เ兴元，柳老爷也直待见了老爷的书，方แ知夫人凶信，十分悲痛。寄语老爷休要过伤，可早到任所去罢。现有回书在此。”梁生拆书观看，书曰：
我二人既已๐为ฦ国，不能顾家。止因誓讨国贼，遂使家眷不保。老夫闻梦兰之死，非不五内崩裂ฐ，但念事已如此，悲伤无益。愿贤婿以国事为ฦ重，节哀强饭，善自调摄，来任所，慰我悬望。相见在即，书不尽言。
梁生看罢，涕泪交流，想道：“钱乳娘等众人既ຂ不至兴元，又不回襄州ะ，都到เ那里去了？梦兰的骸骨，教我从何处寻觅？”又想道：“刺客既像杨守亮所遣，现今守亮余党大半招安在兴元，我何不依着柳公言语，早到เ兴元任所，那时，查出刺๐客姓名，缉拿究问，便知梦兰骸骨的下落了。”千思百虑，坐卧不定，是夜三更，朦胧睡去。恍忽见前番梦中所遇的持兰仙女，走到เ面前，恰待上前去问，他陡然惊觉，听得耳边如有人说道：
欲知桑氏踪与迹，再往兴元问消息。
梁生惊异，披衣起视，但见床头所供梦兰灵座上，孤灯煌ä煌ä，室中ณ并无一人。梁生想道：“前番梦中ณ仙女之ใ言已真骖騬，今番๘似梦非梦，更为ฦ奇异。所言断然不差ๆ，我须急往兴元任所，查问消息。”次日，便束装起马，带了张养娘，并梁忠夫妇和众家人，取路望兴元来不题。
且说柳公在兴元，自梁生去后，即着人赴京迎取家眷至兴元公署。又接得邸报，朝廷以刘继虚为兴元太守，即日将来赴任。柳公欢喜道：“继虚与我同乡，又是我所举荐，又与梁生夫妇有亲谊，今得他来，同宦一方，正可相助为ฦ理。”自此，专望梁生葬亲事毕，与梦兰同来相叙。不想忽接梁生书信，备言梦兰途中ณ遇害，自己因哀成病之ใ故。柳公放声大哭道：“我命中ณ原不该有儿女，幸收养得梦兰这一个ฐ女儿，招赘得梁生这一个女婿，不意却弄出这一场变故来。”哭了一回，又恐梁生过于悲痛，为ฦ死伤生，遂修书付与来使持归，教他到任所来调理，来使去后，柳公自想道：“梦兰虽遇害，钱乳娘与我家奴仆俱无恙，怎并没一个来报我？”又想道：“我前日出师之时，一路盘诘奸细，那杨复恭遣往兴元的人也被拿住了，如何兴元的刺客偏会到商州ะ行刺。”左ุ猜右想，惊疑不定。看官，听说梦兰为ฦ柳公假女，不比房莹波负义忘恩。柳公收得这女儿，虽不姓柳，却与姓柳的一般亲热。这真是，无心插柳柳成阴了。今忽遭变故，到底是有意种花花不活，岂不可悲可悼？说便这等说，看官且莫认真，若使那ว负义แ忘恩的房莹波到得夫妇双全，偏这知恩重义的桑梦兰到教杀他死于非命，夫妻拆散，是老天真个不曾开眼了。不知人事虽有差池，天道必无外错。当下，柳公正在猜疑，左右传禀道：“新任兴元太守刘ถ继虚候谒。”柳公方待出堂接见，宅门上忽传云板报说：“老爷家眷到เ了。”报声未绝，只见钱乳娘同着一班从人，欣欣然的前来叩见，说道：“小姐已๐到。”柳公此时喜出望外，真似拾了珍宝一般。正是：
只疑兰已摧，那ว识桑无恙。
到底柳成阴，谁道花不放。
看官，你道梦兰既不曾死，一向躲在何处？那路上被刺的梁夫人，又是那个ฐ？原来，梦兰在近京驿馆中ณ养病之时，正值房莹波假称梁家宅眷，匆匆出京。彼因恐杨栋差人追赶，于路不敢停留แ，晓夜趱行，直至商州ะ武关驿里。约莫离京已远，方才安心歇下。驿丞闻说是梁爷宅眷，只道是梁状元的夫人，十分奉承。莹波正为ฦ连日劳顿，身子困倦，落得将差ๆ就错，借这驿里安歇几日。因想：“出京时，止带得随身细软，撇下偌大家业在长安城里，如何舍得？且料é丈夫将反书出了，朝廷自然捉拿杨栋父子，我那ว时仍回长安，却不是好？”又想：“前日在京时，闻杨复恭遣刺客往襄州ะ界ศ上等梁状元的夫人来行刺๐，我今既假冒了梁家内眷，如何敢到เ襄州ะ去？不若且在此暂住，等候京师消息。”算计定了，便只住在武关驿中，更不动身。那知人有千算，天只一算。赛空儿到襄州界ศ上等了许久ื，不见梁家宅眷到来，心中焦躁，恐误了大事，违了杨复恭之ใ命，便离却襄州，一路迎将转来。闻人传说梁状元的夫人现在商州武关驿中安歇。他想：“商州离长安已๐远，我不就那里下手，更待何时？”遂潜至武关驿左近幽避处伏下，觑便行事。
原来，驿里这些承应的驿卒，初时小心勤谨彻夜巡逻，后因莹波多住了几日，渐致怠缓。那夜三更以后，都去打号睡了。赛空儿趁此机会，怀着利刃，悄地爬入驿后短墙，径到莹波卧所。撬开房门，抢将入去，见桌上还有灯光。莹波在梦中ณ惊醒，只叫得一声“有贼！”赛空儿手起刀落，早ຉ把莹波砍死。摸着了床头这一包细软，料é道那ว半幅回文锦一定在内，便提着包儿，飞步而出。惊动了几个ฐ使女，一片声喊起贼来！外面家人和驿卒们听得，忙掌起火把来看。赛空儿已腾身上屋，手中ณ拿着明晃晃钢刀，大声喝道：“我乃兴元杨师爷遣来的刺客，专来刺杀梁状元夫人的，你们要死的便来。”说罢，踊身望黑影里一跳。众人见他手持利刃，不敢近前，早被他从驿后旷野中一道烟走了。到เ得报知驿丞，点起合驿徒夫，各执器械赶将上去，那里赶得着？驿丞见拿不着刺客，梁状元的夫人在他驿里遇害，干系不小，慌了手脚，先自弃官而逃。众驿卒乱到เ天明，见驿丞先走了，便也各自逃避。那ว些家童女使们，见莹波已死，亦各逃散。只剩ທ得两ä个家人私自商议道：“主ว母本为ฦ避仇而归，故冒称梁家内眷，今兴元刺客认假为真，竟来刺死，此事须报官不得，不如把尸权埋于此，且到长安报知主人，另作计较。”私议已定，遂将莹波尸密密的藁葬于驿傍隙地，星夜入京，报与赖本初ม去了。看官，听说赖本初ม使尽奸谋，到เ杀了自己้之妻。房莹波十分乖觉，到替了梦兰之死。此岂非人有千算，天只一算？当时有几句口号道：
天道甚正，有时用诡。即以恶而治恶，即用彼而治彼。本初ม既ຂ为杨家侄，到做了杨太监的对头人；莹波不认梁家亲，反做了梁夫人的替死鬼。刺๐客本出杨梓之ใ计，房莹波如吃丈夫之ใ刀；栾云欲灭本初之家，赛空儿如受杨栋之ใ委。害人者见之，当咋舌而摇头；负心者观此，亦缩颈而伸嘴。
这边假梁夫人被杀，那边真梁夫人在近京馆驿里养病好了，收拾起行。因梁忠患病，分付他且在驿中调理，而自与钱乳娘并众奴仆起身上路。正行间，听得路人纷纷传说：“兴元叛师杨守亮遣刺๐客来，把梁状元的夫人刺๐杀在商州武关驿里了。”梦兰吃了一惊，对钱妪道：“反贼怪我相公与爹爹督师征讨，他故使刺客来害我们家眷，不知是那ว个ฐ姓梁的替我们当了灾去。恐怕他晓得杀差ๆ了，复到襄州一路来寻访真的，如何是好？”钱妪道：“这等说，我们不如且莫往襄州ะ，仍到华州柳府去罢。”梦兰沉吟道：“就到เ华州ะ也不可，仍住柳府，只恐刺๐客还要来寻踪问迹。我想，表兄刘继虚现在华州，不若潜地到他家暂避几时，等兴元贼寇平定，然后回乡。”钱妪道：“小姐所见极高。”梦兰便命钱妪密谕众人，拨转车马，望华州进。又分付：“于路莫说是梁爷家眷，亦莫说是柳爷家眷，只说是刘ถ继虚老爷的家眷便了。”众人一一依命而行。说话的，那赛空儿本不是兴元差ๆ来的，又没甚大手段，他既ຂ刺๐杀了一人，也未必又来寻趁了，梦兰何须ี这等防他？不知唐朝善镇多养剑客在身边，十分利ำ害。如史传所载击裴度而伤其，刺元卫而殒其命，红线绕田氏之床，昆仑入汾阳之ใ室，何等可畏。梦兰是个ฐ聪明精细，极有见识的女子，如何不要谨慎提防。正是：
剑客纵横不可测，精精神妙空空疾。
往来如电又如风，闻者寒心宜避迹。
梦兰既至华州，将到เ刘家，先叫钱乳娘同两ä个家人去见了刘继虚夫妇，说知就里。继虚喜道：“请也难得请到เ此，我家梦蕙小姐自从见了你家小姐的回文章句，日夜想慕，思得一见，今日光降，足遂他平生之ใ愿了。”便命夫人赵氏携着梦蕙小姐，同到门迎接。梦兰入内，各相见慰问毕，即设席款待。一面打扫宅后园亭一所，请梦兰居住。柳家众仆别有下房安顿ู。又分付家人不许在外传说梁夫人在此，有人问时，只说均州来的内眷。为ฦ此，华州ะ城里并没一人知觉。所以，梁生遣人到เ华州ะ探问，竟不知消息。正是：
梦蕙曾借桑姓，梦兰又托刘ถ名。
彼此互相假借，谁能识此奇情。
且说梦兰当日见了梦蕙，看他姿容秀丽，风致非常，暗暗称奇道：“我向以才貌自矜，今梦蕙才调不知如何，若论容貌，公然不让于我。”这里梦蕙已๐向服梦兰之才，今又见梦兰之ใ貌，愈加欣羡。赵夫人见他两ä个ฐ彼此相爱，便道：“小姑向闻桑家姑娘才貌双全，又见了回文章句，思慕已非一日，今得相逢，深慰饥渴。”梦兰道：“非才陋质，何足挂齿。今睹表妹姿容，不胜珠玉在前之ใ叹。闻表妹也绎得回文章句，愿求一观。”梦蕙道：“小巫ใ见大巫，固当退避，但欲就正，敢辞献丑。”便取出所绎章句，递与梦兰观看。梦兰看了，惊喜道：“这回文诗句，愚夫妇各出臆见，互相&ุ#ี1้72๐o7;绎，窃谓搜索殆尽，已无剩ທ文。今观佳制，又皆我两人寻味所未及，此非贤妹心思之巧，安见璇玑含蕴之弘。”赵氏听了，笑道：“据此说来，姑娘与姑夫所绎章句，已称双绝，今得我小姑，却是鼎分三足了。梦兰道：“何敢云鼎分三足，实是后来居上。”梦意敛容逊谢。梦兰取出梁生所赠半锦，与梦蕙赏玩了一番๘，因说起自己้赠与梁生半锦，被栾云骗去献与杨复恭，致使此锦未能配合，又大家叹息了一番。当晚席散，赵氏与梦蕙亲送梦兰到后园安歇。自此，梦蕙每日到เ梦兰那边相叙，梦兰亦有时到梦蕙房中闲玩，或互赏新า词，或各出旧咏，其相爱之ใ情，胜过亲姊妹一般。有《鹧鸪天》一词为ฦ证：
道蕴多才疑ທ未然，崔徽艳冶恐虚传。今朝得睹芙蓉面，方信嫦娥下九天。同袅袅，共娟娟，瑶池洛水两神仙。卿须ี怜我频๗携手，我亦怜卿欲并肩。
一日，梦兰偶与赵氏闲话，赵氏说起梦蕙年已๐长成，姻事未就，他哥哥常以此为念，争奈他志愿甚高，难于择配。梦兰问道：“表妹志愿若何？”赵氏道：“他要也像他绎得回文章句出的，方肯与之作配，你道急切里，那得便有这般一个才子？”梦兰听说，便把这话记在心里，暗想道：“他若要嫁这般一个才子，除却我梁家郎，更没第二个了。我与梁郎昔年择配，各怀此志。今他既与我两人有同志，何不说他也嫁了梁郎？那时一才子两佳人，共聚一室，岂非千古风流胜事？”私忖已๐定。次日，便步到梦蕙房中来，恰值梦蕙在兄嫂处，房中ณ没人。但见案头放着两幅诗笺，梦兰展开看时，乃ี即自己与梁生所绎的回文章句，就是前日刘继虚索ิ来与梦蕙看的。梦兰细细展看，见每都有圈点评赞，看至后幅，原来有诗一题在上。其诗曰：
回文隔代久ื弛神，章句传来更见新า。
却念才郎难再得，羡君捷足已๐先人。
梦兰看罢，笑道：“表妹芳心已露，吾说得行矣。”正看间，梦意走来，见了赦然含笑道：“一时戏笔，岂堪污目。”梦兰便道：“‘才郎难再得’，此言非虚语也。窃闻贤妹艰于择配，也要能绎回文章句的，方แ许配合。愚姐昔年亦怀此志，幸遇梁郎，得谐伉俪。我想，天地生才最少，女子中ณ到还有我姊妹二人，互相唱和。若要在男ç子中更求奇才，如我梁郎者，恐未可得矣。”梦蕙叹道：“佳人得遇才子，原非易事。姐姐获偕良偶，可谓福慧兼全，小妹薄福，如不遇其人，愿终身不字。”梦兰道：“贤妹何必太执，从来天最忌才，亦最爱才。唯忌才，故有时既生才子，偏不生佳人以配之。唯爱才，故有时生一才子，便不止生一佳人以配之ใ。贤妹诚能ม仰体天公爱才之心，则ท才郎不烦再得，而捷足可勿羡人也。”说罢，便取过案头笔砚，依他原韵，和诗一道：
敢矜章句已如神，更羡卿家才藻新。
同调应知同一笑，三生石可坐三人。
梦蕙见诗，两颊晕红，沉吟半晌，徐徐说道：“三生石上若容得三人，苏若兰的回文锦也不消织也。吾观姐姐与姐夫赠答的诗，有‘如此阳台苍雨何’与‘更觅阳台意若何’之句，只怕但可有二，不可有三。”梦兰道：“贤妹差ๆ矣！赵阳台但能ม歌舞，初ม无才思，设使他亦有织锦之才，若兰自应避席。今高才如贤妹，岂可以阳台相比。”梦蕙道：“一阳台果不足见容，倘两ä若兰亦必至于相厄，为之奈何？”梦兰笑道：“文章之美，吾愿学；若兰度量之狭，吾不愿学。若兰使我遇阳台，我自善文章，他自善歌舞，各擅其长，何妨兼收并蓄。况才过阳台，与我相匹者乎。贤妹不必多疑，我和你情投志合，不忍相离，你若果有怜才之心，与我同归一处，得以朝夕相叙，真人生乐่事。如肯俯从，当即以梁郎聘我的半锦，权为聘物，代梁郎恭致妆台。”梦蕙道：“蒙荷姐姐美意，但我女孩儿家，怎好应承，须告知兄嫂，听凭裁é酌。”梦兰见他有依允之意，满心欢喜，当晚辞归后园。明日，正要把这话告知赵氏，烦他转对刘继虚说，恰好赵氏走到เ花园来，对梦兰道：“我报姑娘一个喜信，你表兄适阅邸报，知杨守亮已败死，逆珰杨复恭亦已๐伏诛，梁姑爷与柳丞相讨贼功成，加官进爵。今奉旨留แ镇兴元，想即日要来迎接家眷了。”梦兰听说，十分欣悦。因便将欲聘梦意之ใ意，说与赵氏知道。赵氏道：“此姑娘美意，但不知他哥哥有否？”梦兰道：“表兄处全仗嫂嫂婉转。”赵氏应诺，便去对刘继虚说知此意。继虚沉吟未允。赵氏道：“他两个ฐ情意相投，讲过不分大小，同做夫人。况梁状元今已๐封侯。天子有三十六宫，诸侯也该有三宫六院，便把小姑嫁去，有何不可？”继虚听了，方才依允。赵氏回覆梦兰。梦兰便把半锦代梁生聘定。梦蕙约与梁生说过了，便来迎娶。正是：
梁锦已归兰，兰锦转赠蕙。
半幅断ษ回文，聘却两ä佳人。
梦兰既聘定了梦蕙，因闻梁生已留镇兴元，遂不复回襄州ะ，打点要往兴元去。适值京报人来报：刘继虚钦๔擢兴元太守。继虚既奉朝命择定吉期，挈家赴任。梦兰便携了钱乳娘等众人，同着刘家宅眷一齐起行。将近兴元，方知梁生已告假归葬去了。梦兰想道：“既ຂ已至此，且到เ兴元城中ณ拜候了柳公，然后回乡未迟。”于是趱行入城，与柳公相见。当下，柳公见了梦兰，问知仔细，便把梁生误认梦兰已๐死，因哀致病的话述了一遍。因说道：“今不唯孩儿无恙，且又替梁郎聘定了刘ถ梦蕙，真乃万千之ใ喜。”钱乳娘在旁接口道：“今可作报知梁爷也，教他欢喜。”梦兰沉吟半晌，笑对柳公道：“爹爹且未可与梁郎说明，今梦蕙已随兄至此，爹爹可便迎接了他过来，也认为义女。等梁郎来时，只说孩儿既ຂ死，劝他续娶梦蕙，看他如何？他昔日求婚之诗，有‘伉俪得逢苏惠子，敢需后悔似连波’之句，今看他于苏蕙既ຂ死之后，果能ม始终敦伉俪之情否？”聊公笑道：“此言正合我意。他前番๘初ม到เ京时，我只略试得他一试，今可更一试之ใ。”便分付家人：“若梁状元来时，不许说小姐在此。”一面传请刘继虚后堂相见，说明要接取梦蕙，权认义女之义，继虚欣然应诺。柳公即命车与仆从，迎接梦蕙至衙署中，拜见过了，与梦兰一同住下，专候梁生到来，便要托言去试他。正是：
善谑不为虐，说明便少味。梁家柳家，业已教他两处无寻；柳氏刘氏，何妨再用一番游戏。赖本初之ใ假冒，固为反覆无情；柳丞相之相瞒，到เ也风流有趣。不是侮弄才郎，正要试他真意。
且说梁生带了张养娘和梁忠夫妇等，自襄州起身赴兴元，所过地方官员迎送，概ฐ不接见，星夜趱行至兴元，刘ถ继虚率官吏出郭迎接。梁生亦不及相见，一径到柳公府中，见了柳公，哭拜于地。柳公扶起劝道：“此是小女没福，不能与君子偕老。亦因老夫没福，不能招这一个ฐ女儿贤婿，且免愁烦。”梁生流涕道：“人生断弦，亦是常事，独梦兰死于非命，并骸骨亦不可得，此恨如何可解？小婿此来，正欲究问杨守亮余党，查出刺客姓名，根寻小姐骸骨。”柳公道：“我和你前日出师时，严查奸细，兴元刺客料不能到商州ะ去。我已问过守亮余党，据云守亮当日并未遣甚刺客。”梁生道：“刺客若非杨守亮所遣，定是杨复恭所遣了。今当奏闻朝廷，拷讯复恭余党，务要缉擒此贼，碎尸万段，以雪吾恨。”柳公道：“梦兰既死，即使缉擒刺๐客，加以极刑，已๐无益于死者了。贤婿且自排遣。老夫今日特具一杯水酒在此，一来为ฦ贤婿接风，二来为贤婿收泪。”说罢，命左右摆设酒席，请梁生饮宴。梁生不好拂柳公之意，只得勉饮几杯。酒过数巡ำ，柳公道：“老夫有一言即欲面陈，未识可否？”梁生道；“岳父有何见谕？”柳公道：“死者不可复生，断ษ者不可不续，老夫近日收养一表侄女在膝下。他本姓刘ถ，今改姓柳，与梦兰一例排行，取名梦蕙，才貌与梦兰仿佛。愚意欲为贤婿续此一段姻ี丝，不知尊意若何？”梁生听说，凄然流泪道：“小婿痛念梦兰之死，已誓不再娶ດ。前在襄州时，也曾有人来议续弦，小婿已概ฐ行谢绝。今岳父所言，实难从命。”柳公道：“琴瑟之ใ情虽笃，箕裘之计难忘，贤婿当为后嗣计，曲从吾言。况贤婿如此青年，岂有不再娶之理？”梁生道：“小婿自梦兰死后，肝肠寸断ษ，恨不从游地下，觉此身已为余生，又何暇为后嗣计乎ๆ？况死者骸骨未寻，生者丝萝别缔，于心实有所不忍，愿岳父谅之。”柳公道：“贤婿既未肯便允，且再作计较。”当晚席散，梁生欲告归公署。柳公道：“尊恙初ม愈，哀情未忘，料é也无心理事。贤婿不必回公署，且在老夫衙里权住几日，少散闷怀，何如？”梁生应诺。柳公即命左ุ右携灯引梁生至卧房安歇，另拨府中童婢，早ຉ晚伏侍。其张养娘和梁忠夫妇，并一应从人，俱只在外厢安顿。只因这一番，有分教：悼亡奉倩，忽遇佳人，再来托体云华，更睹原身无恙。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卷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