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黄杨木造的寺门外边,几个小沙弥拿着扫帚ຐ,根本不管天气如何,只懂得拼命将落叶堆积成团。忽然一阵狂风大作,掀起的尘沙不仅兜得大伙儿一头一脸,就连好不易堆成的落叶全都给吹散了。
“呼,你终于醒了。”仿是松了口气,红蛟如释重负地咧开一嘴笑,侧着头,挑挑眉,很是困惑。“无尘你要睡也找个好一点的地方,至少能ม遮风避雨,在这儿睡觉不冷么?”
“没事。”红蛟依依不舍地收回目光,像是要遮掩什么,一出口便是极冲:“我随便四处走走看看不行么?借光!”随即伸手把无尘往旁一推,趁隙从小缝钻了过去,轻悄悄地走入洞里。
红蛟烦躁得来来回回在原地走了好几趟,始终不闻半点声息。
听得这声轻唤,他转过脸来,却见无尘两ä眼睁得奇大,完全是一副不敢置信的表情。
哪知原已入定的无尘忽然睁开眼来,吓得红蛟一个重心不稳,直直往后倒占,幸亏无尘眼明于快,及时拉了他一把,可屁股依究逃不了此劫,重重地跌在冷硬的石地上,痛得他“哟”好大一声惨叫,差点儿哭了出来。
少年回身大吼,脸上犹自气愤,甚至无奈。他没好气地踱上前,停在大树底下的大石旁,屈膝上抬,料准位置,随即狠狠地往地面重重踩去。
好,吐完苦水了。
“你错了。”圆觉再次摇头叹道:“修行是否要出家,这得依个人的因缘而定。如果因缘俱足,无世俗之累็,出家修行当然是一件可喜之善缘。”
“弟子并无红尘牵系。”
“大千世界ศ,滚滚红尘。有无牵系绝不是你我可以知晓,虽你大有慈悲之心、佛缘深厚,唯性子温润多情,凡事过于愚执,悟性甚高,却难以摆脱红尘俗累,纵那ว向佛之心强烈而诚挚,叫贫僧如何为你剃๙度?”
闻言,他低头沉吟半日,掀唇几回,终是无语,却一脸不甘。
他并非痴愚之人,可一岁一问,十二年头过去了,眼瞧其他师兄弟们个个落受戒,唯独他依旧满头乌ไ,如今已是十八,按古法礼制,再过两ä年即要行冠礼。
一个ฐ带修行的和尚,行冠礼ึ,教人笑话,而一头青丝,在寺内吃斋修行,面对佛祖,面对个ฐ个顶ะ着光如明镜的师兄弟们,心里总没个踏实。
为何,师父却不了他心愿?
似看穿他内心所想,圆觉当下长声叹息,因而道:“为师赐你法号‘无尘’,便是望你凡事无尘于心,度六欲、绝七情,明白所有相皆是虚妄之理,遂容你带修行,在寺内同师兄弟们洒扫念课,当五蕴皆空,自是度一切苦厄,也就功德圆满了。”
“可剃๙度受戒是佛门大事,求师父成全。”他磕头在地。
就因是佛家大事,越草率不得。
剃๙度受戒,不过刀起刀落,片片落,从此与尘世隔绝,看似简单,可其中ณ深意有如身挑万斤ภ,并非所有人皆承担得起。
但见他以伏地,模样诚恳,经不起再三恳求,圆觉只好如此答道:
“好吧!念你求佛之ใ心甚盛,为师答应你,可为ฦ师有一条件……”
“师父但说便是,弟子定当遵循。”他头一抬,喜不自胜。
“切莫快语。”双眉紧ู皱,圆觉抬手捻着花白长须ี,神情肃穆地道:“大唐曾有玄奘大师远赴天竺取经,造福世人、普度众生,今为ฦ师让你前去京城护国夺,抄取译经,待得回来,为ฦ师便了汝所愿。”
“‘若见自心是佛,不在剃除须ี,白衣亦是佛,若不见心,剃除须,亦是外道。前念迷即凡夫,后念悟即佛,前念着境即烦恼,后念离境即菩提。’此乃六祖真言,你好生记牢了,待你悟得,便知为师的一番苦心。”
笑颜淡淡,渐去渐远,缥缈的好似轻烟一般,转眼散去。
他心一惊,紧ู张得探手朝空中一抓,硬是扑了个空。
手里的,竟是一方แ袈裟……
“师父……”无尘蓦然转醒,不住溢声。
离寺至今,还是头一遭梦见师父,最后的那ว一方袈裟ู,代表了什么เ?
转头望向半敞的窗外,深夜寂寂,明月当空。
“若见自心是佛,不在剃除须ี,白衣亦是佛,若不见心,剃除须,亦是外道。前念迷即凡夫,后念悟即佛,前念着境即烦恼,后念离境即菩提。”
不觉地,他闭上眼反复诵念,一抹红色身影竟越鲜明起来,秀丽的脸庞、稚气天真的举止、还有那ว离去回盼的最后一眼……
人世一切,皆为ฦ虚妄。不该起、不该生,这是妄念啊!
或许……师父说得对,红尘牵系,不是他可以挑拣的,可他却夸下海ร口,自认不属红尘之ใ中。
他,不过是个人,世间万物,皆生于滚滚红尘,亦无不在红尘翻腾。
而他,为何自大的以为ฦ,自己并非红尘俗物?
曾几何时,他竟为ฦ妄念所扰?
只因从未正视……
辗转不成眠,无尘唯有起身,取来一蒲团,手捻念珠,欲除去内心杂念,可是当一句句的经文自口中诵出,愈觉烦躁不宁——连唯一能ม静心排遣的,竟也无用了。
倚着几分惭愧,他停了口,罢下手,低怔望许久,愣的眼,一动也不动。风忽然大了,吹熄桌上烛火,他就这样坐了一宿。
曙色苍茫,日头逐渐取代月娘的地位,撤下满夜星空,由青白转成鲜红,他不禁扭头看去。
刺๐目的红,疼了他的眼,也拧疼了心。
他不明白心为ฦ何而疼,只是每每想起那临别的一眼,无限凄怆与悲茫,仿佛诉说难以言喻的痛楚,他的一颗心,便疼得厉害。
是内疚么เ?
是的,除了愧疚,再无其他。
咚咚咚,门外忽传来急促的敲打声,无尘一惊,收回游离的心神。
“无尘师父,您起来了没有?”心远将耳附门,听着里头的动静,急切地说:“您要起来了,快开门让我进去,重得我手快折了。”
门一开,心远立马捧着装ณ满水的盆子闯了进来,连忙把盆子摆至桌面,转头朝四处张望好一会儿,突然咦了好大一声,问道:“无尘师父,这几日怎么老没瞧见那位小公子啊?”
“他走了。”无尘微微一笑,答得淡然。
“这样啊……”心远不免有些失望。往日时常见当知客的师兄们不过接待前来奉香拜佛的信徒,整天下来所得的打赏倒不少,可惜他年小资浅,虽已落,但尚未点疤受戒,根本没资格轮上,只配待在一旁干瞪眼,净做些跑腿打杂洒扫的活儿。没想到那位小公子瞧来衣冠楚楚,以为ฦ终能一圆美梦,谁知竟是个ฐ银腊枪头。
满心期盼落了空,他不禁咕哝着:“真是的,全然不懂得规矩,要走也该同咱们知会一声,怎么一声不吭便走了。”说罢,他还不忘装ณ腔作势的叹息一番。
“是贫僧要他走的。”目光望远,声调极为ฦ轻微。
“啊?”听不真切,小脸一团迷惑。“对了,师父请您三日后在佛殿上为信众说法讲道。”
听得这话,无尘本要托辞不受,实因自个儿至今尚未是正式受戒的和尚,为信徒讲道解惑,渡天下云云执迷众生,唯恐能力不足。且披上袈裟端坐佛殿,得此殊荣心里实在有愧,可转念一想,虽同是僧侣沙门,毕竟身在客边,承蒙住持好心收留แ,才能安心抄写佛经,如果连一点嘱托也推辞拒受,未免显得忘恩负义。
身在尘世,有太多的身不由己้,何时才能将一切摆脱开来?
“啊!”像是想起什么,心远忙伸手往袖内一掏,笑吟吟地将经书双手奉上:“还有还有,我给您送书来了。”
无尘致谢接过,手里拿的,是《大般若经》第二册。